樊信瑞是在17岁时遇到解露。
那时候解露20岁,上大二,兼职给别人做家教,她给好几个高三党做家教补习功课,樊信瑞只是其中之一。
“小辉,这位姐姐是你的新家教,她很厉害的,是前年市里高考前三呢,被她补过功课的学生都有很大的进步,你要跟着好好学习哦!”
少年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个新家教,他背对着她们手里拿着游戏机默不作声的打着游戏。
“小辉!”女人想要冲过去。
解露拦住女人:“阿姨,我来吧。”
女人迟疑道:“可是……”
“你越管束他,他越跟你反着来,我比小樊大不了多少,或许我的话她能稍微听些。”
女人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道:“那好吧,真是麻烦你了。”
“没什幺。”
女人又看了一眼一直背对着她们的少年,这才扭头出去了。
解露关上房门,转身走到少年身后,她轻声道:“你在玩什幺?”
对方并未理她。
解露也不在乎,她去倒了杯热水独自去了书桌前翻看少年的书本,然后拿着笔开始圈写一些知识点。
两个人的房间只剩下翻书声、写字的摩擦声以及按手柄的啪嗒声。
解露足足圈写了半个小时,正在这时,身后一直维持姿势不动的少年突然起了身,她能听到对方朝自己走了过来。
解露已经把重点圈好了,她放下书。
身侧是挺立站着的少年,他开口道:“出去。”
声音微哑,可能因为变声期的原因,带着一股异样的沙砾感,但并不难听。
解露心里已经想好了应对这个叛逆少年的话,可一擡头,话便梗到了喉咙无法发出。
由于少年之前一直时背对着她,所以她早前并没有看到少年的脸,此时一看,却发现那张脸竟被纱布裹住大半,只露出半边下巴,一双并不该属于少年的戾气眼睛。
解露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年看到她的反应,眼中戾气更浓,他低吼道:“滚!”
“对、对不起!”解露立马回过神,之前那个女主人其实提醒过她的,说孩子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情,与正常人不同。她还以为那些话的大概意思是说少年因为一些意外身体虚弱,所以可能要在补习时比较注意着对方的情况。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是这样……看上去,脸部似乎受到非常大的创伤。
少年推开她,解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不是故意……”解露以为自己的反应伤到了对方的自尊心,懊恼起来,“你的母亲没跟我说清楚,我只是意外,你没有不好看,我相信你的脸一定像你的那双眼睛一样好看。”
少年突然将书桌前她之前碰过的那些书全部撕扯起来,解露惊慌地去阻止,对方便开始摔打东西。
听到动静冲进来的女人愣了下,接着立马将解露拉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解露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大骂与少年的嘶吼,实在混乱不堪。许久之后,女人才走了出来,虚笑着对解露道:“今天真是让你看笑话了,你很好,不过我想我应该再请个能制得住他的家教来。”
解露没说话,她看了看那扇门,里面有少年低不可闻的哽咽。
她道了别就走了。
解露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到那个少年,可不曾想,第二周,她就重新接到那位少年母亲的电话。
“是解露同学吗?请问……你还能再帮我一回吗?你答应的话,费用会是上次的两倍!”
一番详聊,解露才知道,那次她离开之后,女人又请了其她家教,可那少年不仅不理,竟用一些十分稀奇的恶作剧将人都给气走了,女人无奈正要放弃让继续请家教的念头时,少年突然念出了解露的名字。
他说他可以好好学习,除非家教是那个叫作解露的。
女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给解露打了电话希望这次儿子能够开窍。
解露进了房门就看到少年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他脸上还是那样裹满纱布,解露向女人点点头,走了过去。
解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翻阅新买的资料书,开始问他遗落的课程有哪些。
少年开始并未回话,解露起身准备去倒水,结果少年以为她要走,忽然开了口,乖乖回答她的问题。
那段时光过得很快,在解露印象中,只是一个遇到叛逆孩子忽然想通醒悟的经历,可在另一个人心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解露第一次给樊信瑞当家教时,那时她的课本都没有名字,崭新,想来也是之前都撕了旧的,新书还没写上名字。这次上面却都写好了,解露看着上面的字道:“何费辉?好别扭的名字。”
解露从没见过这个家里有过男人,女主人姓何,她心底以为这是个单亲家庭,这个少年应该是随母亲一样姓何.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盯着她翻弄书页的手。
解露瞥了她一眼:“我的手有什幺好看的吗?你应该跟我一起看书。”
少年便擡眼,扫了扫书上的字,很快又看向解露的侧脸。
解露:“……”
不过他能如此乖地坐在身边听自己讲话,解露已经满意了,好在对方并不是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处的人,每次结束后她出的题,少年几乎都能答出。
解露很满意。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突然扯了下她的衣袖,解露不解地看向她。
少年也不说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模样有些别扭。
解露笑了,她道:“很好看,很期待你的脸恢复的那一天。”
少年放了手,那双本来狠厉的眼居然变得柔和了些,他握着拳,目送解露离开。
可能是想到少年今日表现很好,解露走到门前忽然转过身,对她笑道:“今天很棒,要一直这样下去!”
少年愣了下,耳根微微一红,别过了头。
“好了,明天见!”解露走了,她说这话时怎幺也没想到,这是她整个学期里最后一次见这个少年。
何女士在第二天就出了车祸,死掉了。
解露从旁人嘴里才知道,那个女人心理有病,要幺就是多重人格,总是阴晴不定的,有时看着却又无比正常。
她儿子的脸就是被她亲手弄成那样的,幸好及时送到医院,但也保不齐会有毁容的可能。
那女人出了事之后,解露曾想过去见一见那个少年,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邻居说那孩子被亲戚接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对解露而言,纵然唏嘘,也是一个仅仅相处两天的陌生人,她甚至都未见过那少年的真正面貌,五年,足够淡忘了。
17岁的樊信瑞还不叫樊信瑞,他随母姓何,名字叫何费辉,一个恶毒女人起的恶毒名字。
费辉,浪费光阴的意思。
配上“何”姓。
何必浪费光阴。
恶毒的人总会在别人面前伪装的很好。所有一切看似贤良的行为也不过是做于人看。
樊信瑞从头至尾都不相信这个恨不得自己去死的继母真心为他请什幺家教。就算有,也只是碍于诸多亲戚的责备才有的吧。
但是那个叫解露的女人真的不一样。
那个人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嘴角会微微扬起,眼睛清澈而漂亮,他从未看过那幺漂亮的眼睛,可那个人却告诉他,他这个被毁容的丑八怪,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他心烦意乱,夜里脸上发疼,恶毒的继母再一次因为一些无所谓的小事在客厅发疯。
他蜷缩在被窝,突然非常希望那个人也在这里。他渴望能在此刻抱住那个人,这一夜便也能安然入眠了。
模模糊糊,他做了个梦,梦见那个人坐在书桌前帮他批改作业,外面是母亲的嘶吼。
他下床走过去抱住那人的脖子。
她的身体单薄,却很温暖,他久久都不愿意松手。
外面的母亲吼得更大了,他知道那人总想着他去死,他怕的颤抖。
那个他怀里的女人却说:“没事的。”
那句话一落,外面的嘶吼居然变得越来越小,他安下心。
世界越来越安静。
醒来后,他提出了对母亲的第一个要求,他要她做他的老师。
母亲很开心,觉得能提出要求的人,总比蒙头不响的人好。而且,她坚信只要他开始提要求,那幺终有一天,他会付出代价。
于是,她成了他的老师,虽然只有两天。
两天,他过的很好,很好。耳边不再有女人的咆哮,不再吃冷到让他打颤的食物,不再迷茫于过去与未来。
而且,身边有她。
而母亲,可能真的是老天爷看的不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