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雨雪交加,不到傍晚,天色已经暗沉得无边无际。在华国音乐学院附中一季一次的特邀钢琴大师课上,有幸获得资格的琴童们轮番上台弹奏,无不神色紧张,满座唯有周宵挨着窗昏昏欲睡,于是当台上那位成名近十载的国际钢琴家突然中断用笔打节拍时,所有人都屏息随他望向睡得睫毛颤颤的周宵。
钢琴家的嗓音比斯坦威更让人沉醉,他准确无比地叫出那个名字:“周宵。”
周宵在半醒半梦中嗅到雪水的气味——每次,她总是要特地和程云熙说到:“你身上有雪水的味道。”她激灵地睁开眼,对上那双刚刚想到的眼睛。
而他却有意无意挪开视线,招手示意她上台。
在周宵缓缓走向台上的这几十秒,没有人意外。
哈?蜚声国际的钢琴家怎幺会知道周宵?
谁会不知道抑或记不住周宵?
她五岁登上华国新年晚会,搭档小提琴大师与著名歌唱家,哪怕之后销声匿迹,如今再盘点那些人惊艳的童星,镇楼图都必定是她。
而现在坐在琴凳上的,灯光打亮眉与眼的,是十六岁的周宵。少女的微熟。
她若有所思地一低首,指尖款款流泻出来的便是《Ballade No.3 in A-Flat Major,Op.47》。
他因肖邦比赛少年成名天下知,而今她在他眼下演奏他最爱的肖邦。
他该起身指导,偏偏却微醺。
此情此景,仿佛他才是学生,才是憧憬她的听众。
程云熙微不可察地轻叹,终是拔步走到她身边。
周宵停止弹琴,擡起眼睛,望着他,起先是眼眸,然后是微敞的暗蓝衬衣领口,慢慢移到那投保过亿的一双手上。
黑白琴键衬得他的手,在投影而来的光晕映照下,分外的绝妙。
比这更绝妙的是他的琴声。
密集的颤音琶音,琴声渐低渐弱,一如缓缓熄灭消逝的狂想。
周宵在那细腻微弱的左右手和弦中融化成溪。
傍晚。
周留白回到周宅,照惯例,第一件事便是听人汇报周宵行踪。
“小姐让司机回来,她坐程教授的车同去吃晚饭。”
周留白正在画板前替周宵画作业,听完只是侧对着管家略一点头。
从管家的角度只依稀窥见黯淡光线落在他高挺眉骨上投下的深邃阴影。
只是管家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画室内便立刻传出画板被砸到地上的压抑声响。
周留白沉默地擡腿踩上画板。
完成过半的一幅画稿三两下被他碾碎。
但没过多久,他扶起画板。
第二遍,笔触较先前更细致入微。
他是周宵的好哥哥,敬爱的兄长。
既然如此,他推掉饭局回家替她画作业,好让她有空去同别的男人吃饭,这又有什幺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