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柳传思的干扰,她和莫之春的对话,也无疾而终。
她走出办公室时,柳传思正低着头,坐在走廊上。在他身边,还倒着几个空酒瓶。
——明明有着优渥的条件,却过着这幺浑浑噩噩的人生,真不知有什幺意思。
“……。”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却突然擡起了头。目光相遇的刹那,她的心骤然一沉。
他那双暗夜一般的眼眸里,终于显出些神采。他盯着她的脸,眯起了眼睛——
“……!”
她心里发毛,刚想离开,他却冷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叶蓁蓁这才发现,那是一张画板。画板上夹着一张纸,纸上所画的,正是窗台上的兰花。
那画栩栩如生。她一愣,他却拿起了酒瓶——
“哗啦!”
酒泼满了画板,暗色的水渍下,纸上的兰花,也被全部毁去。他举起酒瓶,自顾自喝了一大口。
“无聊……无聊!”
他摇着头,不知是说她,还是说他自己。
……
也许是受了白天的影响,她在那一晚的梦中,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古典的陈设,纸糊的牡丹门,精巧的格纹窗,对面挂着的大红衣服……如果不是因为白天的经历,她会以为自己昨天醒来后,又进入了梦中。
此刻的她,正躺在地面。在她对面,坐着另一个男人。
男人头扎发髻,面容清秀,身穿青色衣衫,打扮比起昨夜的桑景瑜,寒酸了许多。
此刻,他凝望着她。虽然他没说话,但他看着她的目光,饱含着悲伤,无声更似有声。
今天下午,她刚刚见过这双眼睛——
“……?”
她刚撑起身体,对面的“莫之春”,却猛然激动起来。他前倾身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是我。……你终于醒来了吗,太好了!”
他语气急切,眼里闪着惊喜的光,她一头雾水,感觉有些头晕,身体更是被地板硌得生疼,像是在地板上躺了好久。
“……你是?”
见她反问,莫之春微微一愣。他垂下眼眸,握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原来如此。……不记得了吗。”
他露出了苦笑。叶蓁蓁看见那笑容,都觉得有些心酸。
“……。”
但“莫之春”很快擡起了头。再度望向她时,他面色一凝,表情变得坚定。
“……听好。”他凑近她的耳畔,“再过十四天,你就要梳弄了。那天晚上,我会来接你。”
“……接?”
“是。”“莫之春”说着,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她的手心,“你把这个东西,倒在买你那人的酒里,他就不会对你下手。”
他不断瞟着纸门,神色颇为紧张。
这是……?
叶蓁蓁心下诧异,她捏紧了那个纸包。“莫之春”打量着她,他的神情很焦急,却并没有恶意。
“你在这过得怎幺样?”他又问,“没被欺负吧?”
“……。”
对叶蓁蓁来说,这个问题无解。她愣愣地望着青年,见他紧盯着她,只好摇了摇头。“莫之春”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些。
“那就好。”他低声说,“我还担心你想不开,我——”
“为什幺要想不开?”叶蓁蓁打断他,“……我怎幺了?”
看他的样子,像是这位叶小姐的熟人。但他们之前的关系,叶小姐的经历,她都一概不知。
“……!”
“莫之春”倒吸一口气,擡起了头。半晌,他低下眼睛,笑了。
“……原来如此。……恢复正常后,就会失去记忆吗。……没办法……”
他的表情很悲伤。叶蓁蓁不喜欢看他这样。
“听好,你的家人,已经全部都不在人世了。因为叶大人犯了罪,你作为他的女儿,才被卖到了这间教坊,充当官妓。”他继续说,“……我叫莫之春,是你的未婚夫婿,跟你从小……指腹为婚。……你受了打击,脑袋又有伤,不记得我是正常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她却从其中,听出了深深的无奈。
“……。”莫之春忽然住了嘴,他望着她,久久没说话,突然笑了一声。
“我曾无数次想过,你长大之后,我跟你成亲的场景。……可笑!现在的我们,居然成了这样……”
他咬着牙,神色苦涩。叶蓁蓁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莫之春凝望着她,半晌,他颤抖着,伸出了手——
“如果还是过去,该多好……”
他喃喃着,手摸上了她的脸。仅仅是简单的碰触,就让她身上发热。她移开了眼神。
奇怪……他们素不相识,不会有这种感情的。她心想:果然,还是因为他跟莫之春一模一样的脸——
“你长大了……”
他的手一用力,擡起了她的脸颊。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像看着一件丢失多年的珍宝。
“这幺打扮……很漂亮……”
他低语着,将脸凑近了她。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他的唇瓣与她轻轻相触,随即压了上去。
“……!”
她一愣,刚想闪躲。他的吻却接连落了下来,盖在她的脸颊、眼角。
那吻单纯柔和,不带一丝情欲。她心知这样不好,却又觉得很舒服,不由闭上了眼。他气息微微一滞,抱住了她的肩——
“……。”
他靠近了她的脖子,用舌轻舔,又痒又酥麻的感觉,从身体内部涌起。她的心跳加速,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皮肤……也跟之前一样白皙……”
他低语着,拉下了她的衣服。宽大的红色衣物,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小巧圆润的双肩,和半遮半掩的酥胸。他用嘴唇在她的脖颈轻轻挤压吸吮,同时用手掌,摩挲着她的肩部。
“……!”
她身体一抖。他像是受了鼓励一般,手伸入了她的衣服里,抚摸着她的背,再钻过了她的腰带,抓住了她的臀瓣——
“……唔!”
奇妙的感觉,让她不受控制,逸出了低低的呻吟。他倒吸一口气,猛地松开了手。
“不可以……还是要离开这里……”
他喘着气,抽出了手,把她按在了怀里。她看不见他表情,只感到他体温高得吓人。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没过多久,莺儿的声音,就隔着门响起了。
“阿姐?……东西挑完了吗,阿姐?”
“……!”
莫之春吓了一跳,猛地松开了她。她用眼角余光,扫到了他的身侧——那里放着一块蓝布,上面摆放着一些金银饰品。
“阿姐?……”
莺儿开始敲门。莫之春抿了抿嘴,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我还会来找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低声说着,从蓝布上抓起一根金簪子,胡乱塞到了她手里。她一愣,他却包起蓝布里的东西,起身离开了。与此同时,莺儿也推开了门。
“刚才试东西,误了些时间,不好意思。”
莫之春鞠着躬,神情满是歉意。莺儿气呼呼望了他一眼。
“知道就好!……小姐还有事,再这幺挑来挑去,肯定耽搁了。”
“我哪敢!”莫之春苦笑,“还希望你们做我的长期客户——”
莺儿望向叶蓁蓁,目光相遇的刹那,她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笑脸。
“阿姐,你可算清醒了!……挑了些什幺,让我瞧瞧。”
她说着,热情地走向叶蓁蓁,牵起了她的手,打量着她手里的簪子:“不愧是阿姐。……做工还真不错。”
“当然,我家可是祖传的手艺,我的太爷爷。还在王宫里做过!”莫之春陪着笑,“如果喜欢,一定要来光顾!我告辞了。”
说着,他拉开门,出去了。莺儿转过头,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现在的银楼还真奇怪。”她嘟囔,“为了找客户,居然送这幺贵的簪子。”
“……银楼?”
“是的。你不知道吗,他是一家新开银楼的老板。……为了拉明月楼的生意,专门送东西来的。”
说着,莺儿露出了笑容。她沉下身体,跪坐在了叶蓁蓁眼前:“不过,果然我的阿姐最漂亮!……拿到的东西,也是最好的。”
说着,她捧起叶蓁蓁的头发。
“那幺,赶快打扮吧。王公子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王公子?”叶蓁蓁心底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是王靖泽吗?”
“是。他专门指了你的名字,要你过去陪客。”
可她上一次听说,梳弄前不能接客——
“阿姐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在包间喝花酒,请你去献艺。”莺儿笑了笑,“隔着帘子,他们不敢乱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叶蓁蓁推到了镜子前。
“可是,为什幺我没有梳弄,还要——”
“明月楼里的姑娘,都要卖艺的。只不过没梳弄的姑娘,都是隔着帘子,不会露出容貌。”
叶蓁蓁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皱起了眉。
“说是这幺说,万一……”
“你不用担心。”莺儿梳着她的头发,“前几天,有客人情不自禁,对姑娘动手动脚,被桑大人知道了。……没过几天,那人就被打了一顿,嗓子被毒哑了,还被挑断了手脚筋。”
“……。”
听到此事,叶蓁蓁对桑景瑜的印象,又恶劣了几分。她紧抿着嘴,没有回答。
“别看桑大人粗鲁,他对姑娘们还是很好的。……来明月楼的客人,都不敢惹他。”
客人不敢惹他,姑娘更不敢惹他吧。叶蓁蓁冷笑。莫之春说的话,在她脑海浮现出来。
——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确,在这个明月楼里,没人是值得她相信的。
不过,桑景瑜跟王靖泽黑吃黑,倒让她安全了。叶蓁蓁想着,不知是该绝望,还是该庆幸。
“……对了,怎幺能进来?”她突然想起件事。
“哦?”莺儿一愣,“桑大人是特例。”
“为什幺?”
“桑大人与殷先生是旧交,明月楼的开销,一部分是来自于客人,另外一大部分,都是他负担的。……他相当于这里的老板。”
“老板?这里不是教坊司吗?”
如果叶蓁蓁没记错,教坊一般都是官办的。
“是这样没错。”莺儿苦笑起来,“但当今圣上生活潇洒,再加上和邻国的几次战争,国库早就空了。……王宫的开销、军队的开销……包括教坊的开销,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桑大人资助的。也是因此,他才被封为奉銮,管理全国各地的教坊司。”
莺儿说着,替她把脑后的头发,编成了一根辫子。
“说来也奇怪,放着大官不要,非要当这娘里娘气的官,管一群女人。桑大人这心思,真让人摸不透。”
“殷念仇呢?他又是什幺身份?”
“他是教坊司的司乐,也是这明月楼的掌柜,负责教大家一些技艺。姑娘们身体不舒服了,会找他看看。……桑大人没空来时,也会把明月楼的管理交给他。”
正交谈时,莺儿打开了镜台上的一个小盒子,盒里摆放着白粉眉笔各色物件。她给叶蓁蓁的脸扑满了粉,给她描了眉毛,又给她画了唇彩,整了整衣服。
“……。”
叶蓁蓁看了看镜子——镜子中的女人,脸颊雪白,眉目如画,嘴唇被涂成了朱红色。她本来长得清秀,画上妆容后,倒平添了几分韵致。
镜中的自己,只让她感觉陌生,像是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完全变成了梦中的“自己”。她皱了皱眉,避开了眼神。
【小科普:
黄粱国受叶蓁蓁的记忆影响,是一个架空的梦中国家,是各个朝代的混合。教坊司的性质和官职设置,参照了明代的教坊司。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下面的科普资料:
(一)什幺是教坊司
明代“教坊司”名义上是官办的礼乐机构,实际上就是官家妓院,里面的女子隶属非常低贱的专门户籍——“乐籍”(也包括男性乐工),一旦入了籍,基本上世代不可脱身。这些女性除了一部分是招募而来,大多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如罚没入官的犯人妻女、战争中俘虏的战败者妻女等等。
(二)教坊司官职设置
《志第五十·职官三》
教坊司。奉銮一人,正九品。左、右韶舞各一人,左、右司乐各一人,并从九品掌乐舞承应。以乐户充之,隶礼部。嘉靖中,又设显陵供祀教坊司,设左、右司乐各一人。
PS:虽然为了写好梦中的情景,我参考了许多资料。但个人能力所限,不能保证文中没有历史错误。万一真的有……大家还是主要看情节,小错误就忽略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