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简站在御庭侧门外等候,见明鸾分明是马车出的城门,却是坐着擎苍的八銮软舆回来。
马车虽快,但行走容易颠簸;舆轿笨重,却舒适柔软。
这便知道是出了事的。
上前撩开帷幔,见明鸾靠在软枕上头半坐半卧,蹙着眉头小脸煞白。
余简上前将其抱下来,随后扶上御庭宽敞舒适皇驾之中,跪坐下来方问道:“女帝陛下何处不适?”
明鸾心下有一万句要骂,到底还是忍了:“偶感风寒。”
皇驾是余简亲自收拾陈设的,装潢雅致,添设寝卧、香炉与小案。起驾稳妥平衡,一路行走安逸。明鸾浑身疼得好似散架一般,嘴里说着话,身子却歪歪斜斜往软衾上躺。
那衣裳一歪,便露出锁骨、脖颈处遍布的啃咬淤痕。
余简神色一黯:“是岚君殿下,还是首辅大人?”
明鸾知他心细如尘,总也瞒不过的,不如便认了:“你要跟我师父告状?”
余简轻叹:“您是君主,倘若喜欢,便是遍召大曜男子也是情理。只是女帝之尊,千金之躯,容不得有损。”
明鸾见他松口,便知是服软。躺在软衾上滚了一圈儿,将头枕在余简膝上,软声柔语道:“阿简心疼我,我自然知道。”
余简心口一跳,闭眼:“可要载彤册?”
“哎呀……”明鸾指腹点点小腹,眼神飘忽,“便不必了吧……吧?”
余简又是叹气,取出案后彤墨斑笔,又从身旁一只黑木盒子中寻出一本书册,循日翻开:“腊月廿三,岚君殿下?”
明鸾声若蚊蝇:“首辅大人……”
“一国女帝的彤册之上写着首辅大人,让御庭诸人怎幺想!”
明鸾伸手环住余简的腰,眼神巴巴擡头望着,低低道:“不如不写,阿简说好不好?”
“倘若当真诞下皇嗣,总不能无迹可寻。”余简不看明鸾那双含霜带雾的眼睛,“如果首辅擎苍得了皇嗣父君之位,这大曜国便无人能压住他了。”
“不还有师父嘛……”明鸾喃喃道。
余简忽然起家族历代族长家训——“虽千万人吾往矣”,心想劝谏君主果然是要心血熬尽,处处心碎如絮。便道:“罢了。”他擡手轻轻扶正明鸾髻边的簪,“说到重渊大人……今次元月新岁举办皇族宴席,各处藩封的侯爵与臣属外使都归帝都述职。今年较往年回京参宴的,多了三成。”
明鸾听至“述职”二字,便知是正事,坐起身来:“怎幺这回便多了起来?”
御庭每年元月岁初都会举办大宴,大曜国藩封在各地王侯大多会归回帝都。再有周边臣属小国也会派人送上岁贡,以示交好与臣服。各路人马陆续来到帝都,一来为着参加大宴,二来也是向明鸾述职,表示忠心。
自然,有那些山高路远的偏远王侯,或不爱邀权争益追逐名利的,常年不归也属寻常。
“较之往年,多了四十余人。”余简答道,“正是因为重渊大人在帝都,这才多了起来。”
明鸾凝神:“皇叔九贤王回来了?”
“这位倒是没有递书陈入内庭,不会参宴。”
明鸾松了一口气,细细一想,又警觉起来:“师父手握大曜大半兵权,常年驻守北境未归。难得师父回次帝都,个个儿都来了。左不过是师父威望深重又兵权强盛,想来攀附?”
余简颔首:“正是。不过,这次多来的四十余位王侯中,有长三公主、金沙郡主,臣属诸国中仙罗、尼珀都派了数百人的官队前来进贡。”
明鸾思索一番,觉得不妥:“长三公主是我小姑姑,金沙郡主是堂妹……仙罗国与尼珀国都来的什幺使臣?”
“是两国公主。”
“哎呀!”明鸾恍然,捂着嘴似乎发现了什幺八卦,窃笑起来,“她们想娶我师父!”
“是想嫁给重渊大将军。”
明鸾合不拢嘴:“想得美。”
“重渊大将军早过而立,手握如此庞大的兵权却无后嗣妻房,诸位朝臣总会置噱您刻薄,到头来得了促狭的名声。君臣博弈就是临风弄鸢,总有断线那一天。他固然臣服于您,但不会永生任您差遣。”余简提醒道,“若是各位贵女谁先提起此事,岁末大宴众目睽睽之下,是遮掩不过去的。到时候您要给重渊大人指婚哪一位,可要先想好才是。”
明鸾别过脸去拨拨手:“我琢磨一会儿。”
余简继续上谏道:“政权、兵权与皇权,三权分立社稷才会长久。若您亲近首辅大人,大将军那儿迟早会疏远。”
明鸾扶了扶发簪,坐直身体,眼睛看向余简,沉默少顷才正色道:“小姑娘才做选择,而本皇,全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