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蟾

清夜现下越发难以容忍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的红色,总会令她想起某个夜晚女孩身下汨汨流出的猩红湖泊,黏腻的,潮湿的,生锈的。此时她立在梅林中,后悔为何要亲自来这里,恐慌如奔涌而出的江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随意折了几枝,急急唤雪吟:“我们回去罢。”

雪吟却沉浸在那一头的红海里,灼灼花叶间隐隐约约漏着石青色斗篷的一角。

清夜焦急地拨开重重花树,无数坚硬的枝条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头上,她顾不得去挡,像只落单的小兽般仓皇前行。

待挥来横在眼前的最后一节时,她被骤然转身的宫人唬了一跳。

“雪……”

“帝姬,祭司召您立刻前去。”宫人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帝姬,您可要小心呀。”

祭司殿内依旧空无一人,金色的墙壁烁烁闪着,耳畔似乎有点响动,细细捕捉却又毫无所得。

清夜静静地站着,看两脚之间的一点光斑缓缓移动着。

暗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祭司,你这幺匆忙找我,可是出了甚幺大事?”

祭司掩盖在面具下的眼睛轻轻地擡起,清夜抱着梅花的手不禁微微一颤,只觉寒意入骨。

祭司款步走向她,缓缓擡起右手,向她展示手中的物什。

那是一大块介于土色和褐色之间的东西,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散发着一股像雪松胭脂凤仙花夹杂在一起的奇怪香味。清夜凑上去观察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

祭司粗哑的声音徐徐响起:“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认得它。它叫做迷蟾香,外形同蟾蜍有几分相似。此物世所罕见,此身手上也不过只有两块,其中一块已赠了别人。”

清夜问道:“它是用来做甚幺的?药物?香料?”

“是这世上效力最强的迷香,可一次迷倒几十人,且他们醒来后完全浑然不觉,”祭司道,“这东西威力太大,所以这般稀少。”

清夜瞪大了眼睛继续上下仔细扫视它,祭司凝视着她,突然道:“你一直在烦恼如何在不惊动风王的情况下去宫殿里找密室,是不是?”

清夜悚然一惊。

这祭司可是妖怪不成,怎幺能看透她的心思?

没错,她是苦恼这个。

风王这般隐秘地建造密室,怎幺会让外人打开。可是要绕过风王进入大殿,更是痴人说梦。

祭司说:“事到如今,能帮你的只有迷蟾香了。只要在大殿里点燃它,风王同他的侍从便能沉沉睡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你可以自由地寻找着密室,取走密室里的东西,全无后顾之忧。”

清夜喜出望外,连忙伸手去接迷蟾香,不料祭司向后退了一步。

“替此身做一件事,它便归你了。”

“说罢!”清夜拍拍胸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祭司眼里闪过一道接近透明的涟漪:“此身要你去接近风城晓飞,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不能自拔,再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清夜怀里的红梅落了一地。

清夜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祭司只是淡淡地望着她,那双深得无法见底的眼眸提醒她,她所听见的,皆为真实。

清夜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懂……风城晓飞和你有甚幺……恩怨吗?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凌辱折磨他?”

祭司说:“日后你定会知晓缘由,说到底,他本该由你出气,你又何必愧疚。”

清夜焦躁地转着圈子,脚步声重重地砸在她心上:“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一向对我很好,我怎幺能,怎幺能这样恩将仇报呢?而且上一次王后已经对我恨之入骨,我再接近他,我还能在这宫里活下去吗!”

祭司笃定道:“此身保证这回王上王后都不会知晓,你只需放心大胆地去做。”

清夜抓着头发,指甲刮过头皮,带来清醒的痛:“不行,我做不到啊!这样去玩弄一个人……我做不到……”

“那你便在这宫里慢慢地熬罢,熬个十年二十年,等风王去了大抵会等到机会罢,”祭司欺身上前,戳一戳她的胸口,“不过你这具脆弱的身体怕是要不行了,里头的小虫子正在蠢蠢欲动。”

清夜拢了拢衣衫,打了个寒颤。

“你既知道我身体里有蛊,能否帮我解决?”

祭司轻缓地摇了摇头:“此身对它无能为力,唯有下蛊人方能解开。况且此身贸然帮你,下蛊之人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你怕是也活不成。”

清夜几乎要呕出血来:“……所以,我唯有用迷蟾香这一个法子了?”

祭司说:“是。你再好好想想,是无望地留在宫里等虫子吞噬你,还是早日脱离苦海去宫外过你想要的日子。”

清夜死死地咬住嘴唇。

良久,她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做。”

冰凉的指端落在她的唇间,像亘古已久的一块寒冰,像古老怨毒的预言:“你既然如此配合,此身便再赠你一句忠告——身自壮,体自强,不可言,行千里。”

“什幺意思?”

祭司再不言语,拖曳的金色裙裾好缓缓消失在墙壁后。

雪吟见她摇摇晃晃地出来,忙搀住她:“帝姬,您这是怎幺了?”

清夜对她无力地笑一笑:“总而言之,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

说着便把在殿内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雪吟起先惊喜极了,握着她的手不放:“当真?帝姬咱们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转念又觉着不对,压低嗓音说:“祭司不会给您的是别的东西罢?而且为何要接近二殿下呢?”

清夜沉吟道:“祭司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而且她地位稳固,风王都要听她的,也犯不着去做对风王有害的事。至于二殿下……”

她当真是毫无头绪了。

雪吟叹一口气,显是心有余悸:“又是二殿下,上一次闹得还不够吗?”

清夜敲了敲额头,勉力驱走额前不安的灼热:“是,虽然对他心存愧疚,但是祭司说的对,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日后再同他好好道歉罢。”

雪吟仍是有些惴惴:“帝姬,咱们这回拿到了东西,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清夜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是的,若无意外,咱们就可以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雪吟忽然盯着她的双眼,语气尖锐:“恕奴婢多嘴,帝姬就这幺一走了之,可舍得三殿下幺?”

清夜不意她问这个问题,瞪她一眼:“说甚幺呢你。”

雪吟却不依不饶地追问:“帝姬可舍得三殿下幺?”

“舍不得。”

清夜不留痕迹地叹一声,旋即又露出浅浅的笑来:“但我从未奢望过一直留在他身边。你是知道的,我和他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他自有他的如花美眷锦绣江山,我只要小小的院落和平静的生活。”

雪吟微微踌躇,耳根也红到充血:“那,那帝姬还总同殿下行那欢好之事……”

清夜连忙去拧她的嘴:“臭丫头,你当真是口无遮拦。”

又悄悄凑到雪吟耳边笑着说:“人生得意须尽欢。雪吟以后有了心上人,也可同他试一试,毕竟有总胜过无,若是滋味不错更是难得了。”

雪吟羞得恨不得躲进地底。立即推开她:“坏帝姬,净教人家这些东西!”

清夜去挠她腋下:“不是你先问的幺!”

夕阳下,二人追逐打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彻底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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