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语被欺负得哭了,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少言看着她别扭的姿态,心软得一塌糊涂,忽然想起才看的《长门》剧本里一句台词——
故将图百岁之好,非仅邀一夕之欢。
他轻柔地隔着被子给她顺毛,在心里默默对着她呼喊:愿结孟姜之好,共赴百年之约。
月亮渐渐升起来,月光爬格子一样爬到了他们的窗前。
不语从被子里出来,毕竟小打小闹是调情,过度挥霍宠爱就是不智了——她靠在少言怀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腊月第一天我就要进组了”,孟少言在她光滑的背上抚着,惆怅地叹了口气:“拍摄任务集中,几乎没什幺假。”
“嗯。好好拍戏。”
“姜小姐,是不是吃过就不珍惜了?来公子我再来服侍一回……”
笑音勾得她心里痒痒的,然而客观条件有点点尴尬:“我好饿哟,你不饿吗?”
这都晚上八九点了,少言其实也饿了,但和心火比起来,小渴小饿不算什幺:“我也饿了,但是小姐姐秀色可餐,我更想吃你~”
他甜甜地掐着嗓子,完美的奶音和少年音双打暴击,姜不语扛不住了。然后就在她被扑倒前的不经意一瞥,瞅见床头柜上的小人偶,理智回归:“咳,这个,我晚一点还有个事儿要办。”
她伸长胳膊去够腕表看时间,还好,还来得及。少言看着她亮晶晶的表,还有比腕表上的钻石更加发亮的她的一身雪肤,恶狠狠地咬上她胳膊。
“好啦,下午装满了冰箱,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有什幺忌口吗?”
孟少言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我做饭吧,先带你去冲个澡。”
浴室当然也是小小的,少言非要抱着她洗,两个人肉贴肉地站在淋浴下面,不一会儿就都气血上头。不语把淋浴头取下来,流速调到最大,冲掉泡沫裹上浴巾就出去了。
少言:……没办法,自己的姑娘,硬着也要去给她做饭。
卧室朝南向阳,窗外远远处是一个超大的公园,里面还有一块游乐场地,小摩天轮在夜里闪烁着霓光。姜不语把窗帘拉开,第一次看这里的夜景,心里却思量着要换个遮光性好的窗帘。
正套被罩,客厅里她的手机在响,去接,果然是潘书的电话:“你干嘛呢真乐不思蜀呢,这都几点了你怎幺还没进房!下午发了新时间表是不是没看见?快快快就等你一个了!挂了啊。”
……年少的锅。潘书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小半生里惟一一个无话不说的知己。当年潘书为了自己的古风男神入了圈,又跟着男神转到了商配圈,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配音演员,后又双双断断续续在工作之余发歌,以饷昔日支持他们的粉丝,如今已有独立的工作室。
作为彼此最好的闺蜜,姜不语也跟着她一路转,不过不语的声音条件着实有限,又难以把感情注入声音,只唱过几首歌,配过一个女配便罢,是个小透明。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潘书和她男神刚刚公布恋情,他们的工作室全体成员都上YY和粉丝一起送祝福。
姜不语去小书房里打开电脑,登陆进房后听到潘书和他男神正在对唱情歌。两个人闭关两个月写的歌,果然甜得腻死人。不语捧着牙听到结束,看到彩色字幕整整齐齐,假装自己也是个单身贵族,跟着屏幕走了个队形:“今夜听君歌一曲,但望明朝不单身!”
潘书的短信过来:“刚才说你有点感冒,待会儿提一嘴。”不语咳了一下,自己这哑哑的声音,和感冒时真的差不多了。由于迟迟没上麦,原定的她的歌给往后挪了挪,姜不语看了看麦序,先去小厨房。
流理台上已经放了两盘菜,木耳和小白菜升腾的热气让玻璃盖蒙上雾气,小灶上的煮锅也缭绕着白汽,孟少言站在电磁炉前翻炒着什幺。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对她笑笑:“米粉马上就好了。”
人间烟火。
姜不语从未见过男人下厨。她的童年记忆里,厨房里的人永远是外婆。去外地上学,就没有进过厨房了。顾家人当然是远庖厨的,她进门后做过几次饭,老爷子倒是挺高兴,她的合法丈夫是连饭端到眼前都没什幺表情。
这是不能对比的,可她禁不住心里开出花来。
作为飘红的演员,少言当然知道自己何种情态惹人爱。不长的相处,他初步认识了姜不语:伪性冷淡,伪性格冷漠。他观影多年、扮演众生,看得见她面上的冷,也感受得到她心里的暖。
当她跑过来抱住自己直到要把米粉装盘她都没松开手而是靠着他亦步亦趋的时候,他心里没有意外,十分满足。然后她一直抱着不松手也不答话,他开始慌了,“怎幺了?不喜欢木耳还是青菜?还是觉得饭菜少了点?晚上不宜吃多,明天我再……”
不语紧了紧双臂,踮起脚舔了下他的耳朵:“嘘~”
享受这一刻的静好吧。
米粉也炒好了,孟少言取出一个碗来装,食物的香味勾起了大学时常常结伴出门买饭的回忆,不语放开人来帮忙端盘子:“去书房吃吧,请你听歌。”
小书房里空荡荡的,还好买书桌的时候送了两把椅子,不语找出块儿桌布铺在电脑旁,掌厨已端着两小碗汤进来:“菌菇汤,尝尝看,家传手艺,特别鲜。”
他笑得温暖如春,天生好相貌就是太犯规。不语接过正要往嘴里送,被他轻轻夺过去碗:“傻了?刚出锅呢,是想烫到嘴找我负责吗?”
她嗔他一眼,坐下去看电脑,时间还好,下下一个就是她。不紧不慢地尝了尝几道菜,不由得想演艺圈人士这幺闲的吗,还有时间练习厨艺?
孟少言把她的汤拿调羹散热,细细地听了一耳朵音箱里传出来的歌,旋律不错。他笑道:“我小时候为了学东西经常去不同的城市小住,总是带着煮饭阿姨也不方便,我就慢慢自己学,就这幺练出来了,以后有空就给你做。”
“真棒,为你手动点赞。”
这夸赞真是毫无新意,少言喂给她一勺汤。
“哇!天呐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家常菜就做得不错了,没想到你煲汤的手艺这幺好!能者多劳哈,以后家里的厨房就被你承包啦!”
少言看着她漾着笑意的脸,刚想说话,又被她禁言了:“嘘,接下来十分钟,先别说话哟。”
他早发现她笑的时候,面上全无疏离之感,笑容极亲切温柔,不料她真正暖起来简直要把人折磨死。此刻,她言笑晏晏:“大家晚上好呀,我是说话话,有点感冒来晚啦,实在不好意思,我自罚给大家发红包吧,歌会结束后我请今天格外甜的书姐姐帮我在微博上发红包……”
说话话没有个人微博,大家都是知道的,一时间,公屏上刷出了“欢迎没有感情的散财童女又上线了!”的队形,不语笑:“怎幺又说我没有感情呢?我这幺温柔真诚的女孩子~”
好的关系需要经营,无论何种情况,孟少言对待粉丝也是很温和可亲的,这是明星艺人工作的一部分。现下看,不语有个似乎是古风歌手的小马甲,挺好的,多姿多彩的生活会更有意思。可她对着一个屏幕这幺软糯,他有些吃味。
工作室的新年特辑里有二十四首,全选于诗三百,谱之唱之。不语的这首是《隰桑》,出自小雅,歌词很短,前奏很长,作曲的是大神Wing,韵律相和,笙箫琴笛的古韵悠扬,渐渐引出重章叠咏的思慕企盼。
一分半的前奏后,姜不语启唇。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唱完又说了几句话,刚被抱下麦,少言靠过来亲住她:“散财童女?他们是不是对你有什幺误解?”
“嗯……我没有注册微博,有时候活动我不在或者迟到,就拜托朋友在微博上封个……”
他在她耳旁轻笑两声,像燕在梁间呢喃:“你说的是前两个字,我想的却是后面的。”
姜不语送他一个巴掌:“吃饭,快凉了。”
……
饭后少言揽过刷洗任务,歌会也在尾声,是惯例的粉丝上麦环节。素昧平生的朋友因为声音认识他们、喜欢他们,彼此陪伴、彼此祝福,也是一场因缘。
不语喜欢这种线上小聚,舒服的距离,舒服的话题,舒服的热闹。她有一颗深居简出的心,却也喜欢并羡慕着人间烟火。
听着厨房传过来的水流声,她下意识摸摸腕表,心里默默将某事提上了日程。
正思量着,潘书电话过来:“你真感冒了?声音怎幺哑哑的,多喝点水啊,别让娘家人担心啊朋友!”
“朋友我很好,和你一样好。”想起当年潘书有心上人、睡心上人第一时间和她分享的事,她认真道:“小书,你给我捏的那对娃娃,我从箱子里取出来了。”
当年高考过后,潘书觉得自己发挥失常,哭了一晚上后开始出去疯玩,在陶瓷馆自己下手做了一对儿人偶娃娃,说是以后不能常在一起玩耍,大学是恋情高发期,这个就送给她和未来妹夫。当然潘书的直觉总是不准,大学时她们虽不在一个学校,却是离得很近,经常一起出去玩。不过那对娃娃倒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如今压箱底的娃娃取出来,潘书听了,先是很高兴,接着担忧上——好友婚姻境况她悉知,“他知道你……吗?”
“接下来我要去剧组打个零工,等这个结束我会解决顾家那边。”
“那就好,你心里有成算就行。还有就是……那方面注意点……咳咳,你刚说去剧组?不会是要出道吧哈哈。”
“出什幺道,别贫,古装剧,搞服饰的,我猜大概就是给演员穿穿衣服之类吧。你那边是不是有人叫你?”
“是啊,我老公说请你吃个饭表表谢意,你这两天有空没?”
“应该有吧,我和他商量商量?约晚饭?”
“哟~你那位还能不放人?要不一起过来见见?”
不语迟疑一下:“见面说吧,明晚?”
她打电话的工夫,少言又做了个水果拼盘,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很快解决,相携下楼去散步。
不语穿了件oversize的棉服,连帽上一圈蓬松的绒毛,愈发显小。少言也把口罩和衣服上的帽子戴好,把她的左手握在自己的右口袋里,边说话边下楼梯。
“吃好了吗?”
“你手艺这幺好,我都比平时多吃了一半。倒是你自己没吃多少,炒饭你只吃了几口,菜夹了几筷子,火龙果也只吃了两块。”
少言在她手心里轻轻挠着:“是你心疼我啦,这个点我是不应该吃东西的。”
不语反握住他的手:“你都这幺瘦了,上镜也好看的。”
辋园距离清成公园大概1公里,导航显示步行15分钟。孟少言把手机揣兜里,带她步入路灯下:“我和你说的那个马上要进组的古装剧,人物要求第一条就是暴瘦,唉编剧太狠了,把个好好的王爷写到牢里被折磨成了纸片人,父母不慈兄弟不悌好不容易得了个可心的媳妇儿还被栽赃嫁祸参与逼宫一杯鸩酒赐死,一生孤孤零零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李导说见了我说还不行,得再瘦点。”
这熟悉的剧情……
“《长门》?淮安王?李正导演的新剧?”
“咦?官宣了?不是说开机那天再官宣?”
她避开对面冲过来的牵着氢气球的男娃:“不是哦,你猜一猜我怎幺知道的?”
“嗯……原着粉对不对?”不语摇摇头。
“你不会是我的铁粉吧,和我助理有联系的那种。”粉丝群体也是个金字塔,最上层的甚至可以和明星艺人的身边工作人员接触,提前得知爱豆动向。
她看他越说越离谱,笑不可禁:“我手机上连个常用即时通讯软件都没有,微博也只是偶尔看看,怎幺追星?梦里追你的动态吗?哈哈~”
少言擡手捏住她脸,隔着口罩在嘟嘟嘴上亲了一下。
过往的寥寥行人微笑而过。
她悄悄红了耳朵:“其实,我是内部工作人员。”
不语解释了来龙去脉,换得他不加掩饰的愉快:“太好了,我还以为要分开那幺久,可担心你沉迷自己的小日子想不起我呢。”
摩天轮近了,流光溢彩地旋转着。可惜他们错过了最后一次开放时间,只能在公园里随意走走。两人也不甚在意,不过是傍晚被窗外的热闹一时吸引。
天寒时晚,人声渐歇,他们聊着《长门》,商量着怎幺充实小房子,慢腾腾地路过互相搀扶着的老人家,走过流淌着静水的小喷泉池,围着广场中央的宝鼎绕了几圈,走上鹅卵石小路的时候,不语绊了一下,也无碍,被少言强行背了起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更静,她在他耳边轻轻唱歌。从《国王与乞丐》到《半生缘》,从《往后余生》到《相守》。然后,她把自己唱睡着了。
前三首他都知道,最后一个没听过。不过几句歌词他听得清楚:
黑夜里我多想牵着你
日子老旧若能重头
再饮一碗酒 敬不安的所有
在故事的最后尽头
有我陪着你
直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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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明•屠隆《昙花记•士女私奔》:“亦雅慕其才藻,故将图百岁之好,非仅邀一夕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