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听他说罢,轻轻推开余简抚她的手,上前两步:“你早说不就好了……”她手腕擡起,指尖掠在辰九胸口的窟窿上:“莫说捅我一刀,便是让我为大曜死上这一回又有何妨。九王叔现在便取我血来,我即便血涸而亡,你通天异术,也能肉白骨、起魂魄……”
辰九虚弱地摇头:“臣并未骗您。臣一介凡人,并不能能肉白骨起魂魄。”
“那你!你被师父杀了一次,被首辅杀了一次……”明鸾直视那狰狞的伤口,几乎可以看见血肉模糊之中心脏的鼓搏,“不正是不死之身。”
“辰九会死……”他凄然一笑,“星辰不死。”
明鸾倏然一愣:“也就是说……”
擎苍骤然通透,展眉凝声:“九贤王的肉身已经死了。重渊将军一戟将他捅个对穿,那个时候他的肉身已经死了。如今我们面前的这幅躯壳,是他体内的荧惑在勉力维持。”
明鸾身子轻轻一晃,手抚着一旁座椅缓缓跌坐:“……那幺,现在若再取血封缚荧惑,九王叔你也会死,对不对?”
辰九目光坦然,并无半分避讳:“臣心如您一般,便是让我为大曜死上这一回,又有何妨。”
“不成。”明鸾揉了揉额角,“余简,把九王叔松绑,送下去暂且休养。”
“英明的帝王,一言所指,文武刀剑所向。”辰九胸口因剧痛艰难起伏,“臣很高兴看到您已经成为一位百毒不侵、高贵矜傲的大美人……兼有温柔的宽容,与珍贵如明珠的仁慈。若为这样的君主殉国,臣并不觉枉。”
“一定还有办法。”明鸾拍案,震得桌案上茶杯一震,“九王叔是国师!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那些奇妙的异术呢,就像你小时候……小时候施展妙法复活我那只兔子一样!”
“……陛下。”辰九被余简松开绳缚,伏地难起,“生死常伦,不可违逆。”
明鸾手撑额头,好似钻进死胡同里般两眼一抹黑,半饷只道:“余简,还不把九王叔扶下去!”
好像是一杆秤放在眼前,左右都是至关重要的筹码,摇摆间让人心似火炼。
明鸾琢磨了一会儿,看了眼擎苍。擎苍的答案不问也知道,他素来理智,他的解决办法一目了然。
明鸾不喜欢“牺牲”这个词。少数人为多数人牺牲、平民为贵族牺牲、女人为男人牺牲……千百年来的纲常枷锁根深蒂固,想要挣脱需要百代人抽丝剥茧的努力。
想要回到原地,只需要一次回头。
她不要回头。
想得头晕目眩,饮过汤药又昏睡起来。梦里奔星夜雨,溅起山河花火。
迷迷糊糊半醒,觉得手脚发热,侧头一看,被人圈在怀里。
“岚君怎幺来了?”明鸾动了动肩膀,把脸埋在岚君的臂弯里。
岚君让她蹭了一脸头发,伸手拨开,低低笑道:“为辰九那厮的事情,臣是南奔北走,两夜未合眼。女帝陛下呢,是这没良心的,怎幺就撵臣走?”
明鸾圈住岚君的腰,轻轻道:“没撵你走。我心慌得厉害,你陪我躺会儿。”
岚君拂过明鸾散在枕榻上的长发,涎眉自嘲:“慌什幺,心里惦记辰九?你心疼他,不舍得他死。”
岚君身上香气浅淡,名贵的龙涎满溢暖阁。明鸾嗅着稍觉心安,抹黑里捏住岚君的嘴:“你是吃醋,我是害怕。我害怕我一点头,一碗血给他灌下去,我就会变成我讨厌的那种君王。”
“此事风声被首辅把得严丝合缝。”岚君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百年之后,史书上记得的,不过是个谋逆的臣子策反未遂,伏诛受死。”
“咱们都知道不是这样。”明鸾辗转,背过身来,“能骗历史,但骗不了自己。往后余生,都要在梦中惭愧。”
“臣并不惭愧。”岚君伸手把她圈过来,“首辅定然也不愧。你流一滴血,那就是给余简一鞭、刺重渊一刀。他们自然也不惭愧。惭愧的只有你,你这自私的女人。”
明鸾倏然听出点意思来:“难道你……”
“没有钱买不到的灵通。”岚君衔住她的耳朵,声音低低的,“臣自然为陛下求得了双全法。”
明鸾眼睛一睁,困意全无:“你快说。”
“消息贵着呢。”
明鸾翻过身来,搂住岚君的脖颈,胡乱亲了两口:“够不够?”
“不够。”岚君撑起身来,欺在明鸾身上,“三千万钱。”
明鸾听得,连忙要躲,低低惊呼:“我还受着伤呢。”
岚君不许她逃,将她死死欺在身下:“臣温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