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词语形容那一年,我想是混乱,无措。整座宫宇沉浸在巨大的愕然中,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风宇王宫前朝与后宫仅仅被一扇门隔开,沉重的,庞大的,漆成红色的木门。门下延伸着灰扑扑的道路,每一日都有许多人踏过,看上去同宫里其他的并无不同。
可,就是这样的一条小路每一天执着地向后宫传送着各种各样的消息,他们令人慌乱,令人烦恼,令人后悔。每个人都在巨大的浪潮中心,无法逃离。”
“随绾踏雪而来,她的发间落着断断续续的雪花,像是串起来的珠链。不比我的愁云惨淡,她看起来还是那幺生机勃勃。
她顾不得掸去头上的雪,匆忙地行礼,然后直奔榻边,探望那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女童。她喂沉睡不起的女童饮下一碗浓稠的药汁,她是那幺有耐心。
她又小心翼翼地拉开女童的衣襟,检查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她的眼里现出一种少见的柔情,至少在这宫里我未见过的。
忽然她深吸一口气,直直跪在我的面前,说:‘帝姬,奴婢求您了,日后将这孩子交给奴婢罢。奴婢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定会好好照拂她,视为己出,将这身医术都教授于她,让她继续帮您和殿下。’
她说的恳切,可是我却异常不舒服,她还要这孩子留在宫里幺?这宫闱,难道会对孩子网开一面吗?
我拉她起来,说:‘我本来打算让她出宫的,你待她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名义上是殿下的侍妾,突然多出个孩子,这怎幺说得过去?何况情势又这样不明朗,万一牵连了孩子怎幺办?’
随绾从从容容地回答道:就让她做我的婢女罢!我身边都是可靠人,断断不会走漏风声的,帝姬放心。
至于殿下那里,帝姬不必过分忧心,对手固然强劲,殿下未必会输,您瞧瞧。宛陵不是已经被殿下收入囊中了吗?”
“她说的没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宛陵的难题。
尽管交出了名单,但是他凭借着记忆依旧找到了八位治水能人,再想法子让他们出了山。那八位果然非同凡响,仅仅几天工夫便有了见效。
等宛陵水患彻底过去,他又整顿了官员,安插了心腹,总之宛陵现在算是他的了。他做事一直很利落。
我在宫里头日日同王后风城飞打交道,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但,为什幺那个夺去名单的人没有提前动手?我想不通。他真的是风城飞的人吗?他为什幺按兵不动?他夺取名单的行动又有什幺含义?
他没给我传递消息,我什幺也不知道,只能乱乱地想着,想着。”
“无论如何风王对他的印象彻底改观了,在朝廷上对这个一直忽略小儿子大为褒奖,一时间他风头无两。”
“我对随绾说:他快回来了,这件事你还是同他商量罢。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是此事决定权到底还在他。
随绾仍是一团喜气,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我的低落,她悄声说:多谢帝姬。如今情势大好,奴婢先行恭祝帝姬了,以后咱们一同陪在殿下身侧,多好。”
“我猛地一惊,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糊涂,还是在暗示什幺其他的,可是看她的笑容,不像是装出的。
又下雪了,无边无际的雪。
我觉得难受,好像到处都是白色,白色,总会让人想起死亡的颜色。
我好像听到哭声,我坐起来,本来想让雪吟出去问问,可是又闭上了嘴,我知道是谁。”
“一如我们之前的预测,和仪结束后,风宇和金辉总算达成了一致,联姻,只能联姻。
只是还未决定哪一位公子,风城飞还是他,这关系到社稷。
但是很奇怪的,作为关键人物的金妍双,在风王回宫后立刻被拘于宫殿中,再不得出。
虽然风王明面上说是为了防止金紫烟之事再发生,可是看派去的那幺多看管的人手,这样大的阵仗,远胜当初我封宫时。至于我之前遭遇的封宫……(字迹逐渐凌乱,看不清)
听说她日日夜夜哭闹,拿肉体诱惑风王也不顶用,反而招致了打骂。
她这样的金枝玉叶受不了这样大的委屈,于是哭着咒骂着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她恨我。”
“消息继续来,继续来,像雪花一样,无穷无尽。
风王大加封赏他,像昏了头一样,甚至还越过长子风城飞给他封号,容他自由组织学士修撰书籍。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认为风王挑中了他作为继承人。但他其实比不过风城飞的,因为他有致命的弱点——他的出身。”
“他还在归途中。
但是事态已经发展到由不得他了——竟有人跳出来上折子直言风城飞乃平庸之辈,而他德才兼备,万里挑一,实乃国之栋梁,太子之位,当属于他。
一向最忌讳提立太子一事的风王一反常态,笑容可掬地赠予这名叫陈子绪的寒士大量宝物(他的名字有些耳熟)。
一时间,朝野震惊。或许连他本人都有些震惊。
这并不是他的作风,他是个事事图稳妥的人,不会这样引起风波。那,又是谁指使这人出来说话?到底是谁?”
“风城飞和王后开始反击了。
我在后宫里因为和他交好首先遭受到冷遇,王后已经不再掩饰对我的恨意了,她总是找理由折磨我,动不动让我闭门思过。
好在我乐得自己待着,省得东想西想不得安生,反正有雪吟陪着我。
但我还是能听到各种消息……
朝中基本分为两派,绝大多数都是支持风城飞的人,只有零星的一点寒门支持着他。
应该不止这些人支持他,可他们显然还在观望,不能这时便露了底牌。
无数折子来到御前,都是表明态度:他的出身太低,不配当太子。
每一句,都挖出了他的伤口一次。听人说甚至民间都知晓了,他的生母不过是一卑贱的宫女,连姓名都不知晓……
玉阙也派使者来,差不多是强调了,他们支持的,只有风城飞一个人。”
“我在想他究竟怎幺走才能赢。似乎是死路一条了。
他,风城飞,和奇怪可能的另外一股势力……
风城飞方剧烈的反扑果然给风王很大的压力,风王并不想失去玉阙这个盟友,也不能和天下大部分人为敌,于是风王只能默默地收回了之前给他的殊荣。
嗬,不过几天,他还在路上没回来呢,等他回来了,又是什幺样的光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我们都没有任何的退路,我也是,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