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性潜能开发计划
我是在台北市郊区长大,从小就按照闽南人的社会规范成长,在学校孜孜矻矻读书,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认认真真工作,塑造出一个理性又坚韧的「女强人」的形象,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期待自己在三十岁的时候能得到一个「十大杰出女青年」的奖章。
一直到了二十六岁的时候,到台中工作,进入了心理咨商的领域,一边工作一边开始一连串的『自我探索』心灵旅程;我运气不错,那时的咨商界正流行着『家庭重塑』,从探索家庭对人的影响时,让我体会到自己一直以为的『自我』原来都是成长的过程里,因外在的因素而塑造出来的;更让自己清楚的看到所谓的理性又坚韧的「女强人」形象,原来也只是因应外在价值观所形成的僵硬盔甲;也发现自己内在有一个温柔、懒散的小女孩存在。学着慢慢地把僵硬的外壳卸下,试着以柔软的我跟同事、跟义工交往,因此结交了许多真心相待的好朋友。
在咨商界快四年,觉得这种西方的心灵探索似乎只仅于在脑部思考,我的身体好像头越来越大,四肢越来越萎缩。又因为自己的工作是协助义工,每年都得送走感情浓厚的一批义工,再面临另一批新义工,自己的心就这样每年被割一次,终于受不了了!三十岁,决定不顾义工们、同事、主管的挽留,毅然决然地离职,怅然地离开台中。
回到台北,自许是个「弃业青年」,可以真正按照自己欢喜来过生活。一开始是接触大学时代只敢在内心暗哈的「摄影暗房技术」,当时也制作出一些自己满意的作品;接着是「纯艺文生活」,白天泡在电影图书馆,看了好多经典电影,尤其迷恋日本暗骚型的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作品,一面观赏他的影片一面赏悉剧本一面研读理论;晚上就到中正纪念堂音乐、戏剧两厅,享受两百元票价的音乐会或是小剧场演出。那真是一段好过瘾的日子。
等到『弃业生活』过满足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长久所追寻的生命意义不知道是什么了?也不知道生命的下一部要做什么?『活着要做什么?』突然变得很迷惑我了!心开始徬徨、疑惧。只是内心还一直有一个从年少就有的梦想─到东部去生活。觉得只有东部还存在着小时候的乡村农作景色。就在一位好友的鼓励下,不顾父亲的反对,跑到台东去生活。
来到台东,青山大海,蓝天白云,风和日丽,无处无日不是可以轻松自在的吃、喝、玩、乐。想念海,骑个机车几十分钟就可以舒适地坐在木麻黄下的沙滩享受着太平洋的大海的清凉;就是坐着、看着,青蓝青蓝的大海面。肚子饿了,穿着拖鞋走到海滨公园的庙口,叫一碗粉圆豆花,配上一个二十元蛋饼,坐在矮桌矮椅子上,伸开双腿,轻松自在的吃着,看着庙前来来往往的人。想泡温泉,找朋友一起去知本溪河岸,早就有人挖好了个大洞,热热的温泉直冒出来,躺在野溪温泉里,看着对岸的大片芒草花,真是美极了。泡到太热了赶紧起身跳到旁边的溪水里,哇!清凉沁心!
由于自己一个人一直很充实地生活着,也没觉得特别孤单,虽然内心也期待能谈个恋爱,但是总在“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或是人家喜欢我,我不喜欢人家”这种状态里漂游,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了还没牵过男人的手,对于接吻是何种滋味更是不了解了。或许是头脑一直被强大的「追寻生命意义」所引导着着,原始的身体情欲需求就被掩盖了。
到台东的生活是如此美丽。我的大脑失去了功效,我的身体似乎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才发现「身体有它自己的需求」,是大脑无法掌控的。然而身体的需求是什么?我还是不清楚。一个偶然机缘,进入台东当地一个小剧团,接触肢体的训练,与男与女做身体的互动触摸,引发我对「做爱」的好奇与想望,好奇自己的身体原始性需求是如何?想望身体被喜欢的男人抚摸触动的情境又是如何?
也会想说,要是死掉时还是一个「处女」,就真的有些不甘心了!顺着自己对性的好奇,开始去图书馆找寻一些书籍来看,一有机会就问一些已婚女性朋友的实战经验,内心也慢慢浮现一个想法,「找一个男人来协助我开发性潜能。」跟一位女性朋友讨论这个主意,问她想找哪一种对象?她说她会想从熟悉的朋友中找一位成熟已婚的男性;而我却是想找一个初识的未婚男人,只要做『纯性潜能开发』就好,不要有情感的牵扯。
后来,我真的找到一位愿意帮助我的初识男子。只是整个事件与自己所计划的居然完全相反。
这个人是我来台东后才刚认识的,由于我是他工作机构里的义工,常有机会谈话,他知道我喜欢原住民文化,一有机会到原住民部落办活动,就会邀我一起参与协助,渐渐发现彼此对艺文的兴趣亦同,更增加我对他的好感,就在我逐渐发现自己喜欢他的同时,也发现他已经结婚了。以往的教育历程让我很确定认知到对已婚的男人不能有感觉,但是这次活生生的体会到,感情的发生是超越年龄、婚姻,甚至是性别吧!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终于想到,那就找他来协助我做性潜能探讨好了。反正我要的又不是他的感情。
当我告诉他我的想法时,他很惊讶,却也答应我的邀约。他也老实的告诉我,他跟太太的感情并不和睦,几年前也发生外遇过,但是太太原谅他,且帮忙他度过财务危机,他不会再对不起他太太了。
我们真的实行了两个月的「性潜能开发」,却没有我当初设想的〝性致勃勃〞,反而是我的身、心变得非常混乱。在与他做爱的过程中我的确获得一种极大的欢愉,但是做完之后我又有一种极大的失落与悲伤。我发现自己在「性的需求」跟「爱的渴望」里交战,明明说好是「性潜能」的开发,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他,甚至是可能爱上他了。最大的震撼是,当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跟他谈,而他要的只是跟我上床时,我的头脑会配合他,让他脱下我的衣服、抱着我到床上,但是我的身体就是变得僵硬,我的阴道更是不想接受他的老二。这次的经验让我确认到我的身体要的不只是「性」,它或许更渴求「被爱」。我认为应该要停止这个「纯蠢性潜能开发计划」了。
然而,在我还没来得及喊〝停〞的时候,这一份自己邀约来的短暂「性爱畸缘」,就在凄惨地状态下终止了。
偶然机会下,我知道了他同时也跟一位女同事交往,她也是我的朋友,当下我只有两个字浮现眼前『恶心』!愤怒充满我的全身,我找他出来谈,质问他怎能如此对待我?他说以为自己能像某些男人一样,可以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他发现他错了,他根本就没这种能耐。我沮丧地离开他。
我完全被击垮了,白天全心投入剧场的工作,晚上跟大伙去海边喝酒、去pub嘻闹,企图掩盖混乱悲伤的心情。这样过了半年,因为情绪起伏太大,严重影响工作效率;最后,我辞去工作,退缩回来自我的空间,靠着文字的书写整理自己的情感需求历程,我想要了解我为何变成这样?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写、写、写,只有力气面对文字,完全无法面对外界的人事物。
经历过这一段「性爱混淆」的情感挫败后,沮丧的心情缠绕着我一年多,一直到有一天,我在美术馆看到一幅一男一女69交缠做爱的浮雕艺术作品,当下,我顿悟了。原来那个「纯蠢的性潜能开发计划」,并不是一个可耻又可笑的想法;当时那个对性潜能充满好奇、渴望尝试的我,是非常真实的存在,一点都不可耻,一点都不色情,那个纯蠢的我对「性」是相当真诚的; 那个邀请男人来做爱的我,是充满勇气与能量的。无论成功与失败,我应该为自己喝采,而不是责备,因为我是如此真实又有勇气地实践自己的欲望。有了这层体悟,沮丧的心情逐渐淡去。
多年后,接触瑜珈,又更深一层明了到,令我痛苦不堪的,不是那个男人不爱我,而是我的「自我重要感」在作祟。我一直注重追求自我生命的意义,「自我」是我生命最被看中,花最多力气的主题,我的「自我」已经被我喂养很大、很重要了。因此,当那男人又爱上别人,我认为他不选择我,而「不被选择」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所以,是「自我」的骄傲创伤我,而不是那男人伤害我;不是我渴求的欲望失落了才让我伤痕累累,而是「自我」无法接受「情爱性欲混淆不清的自己」,我才痛苦不已。
感谢上苍的辟护,这次的经历,虽走得如此艰辛,但收获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
我领悟到,原来,生命没有一个固定存在的意义,生命是流动的,生命的意义就是“经历”,经历所有一切生活的悲、喜;生命的意义就是“接受”,接受所有一切发生的好、坏。「自我」是这一切悲喜好坏的创作者,自己要甘心情愿地承担所有责任。生命的意义就是接纳所有最最真实的自己,不压抑自己,也不放纵自己,担当起做为者的果实。
对于当年这事,我接受自己有「想开发性潜能的真实需求」,却放纵自己去找已婚的男人,也不遵守游戏规则。明了这些之后,我才承认这事件是我的错,我对这愿意帮助我开发性潜能的男人,无怨也无恨了。而且感激上苍,当年我满怀怨恨地前去质问他时,他的第一句话并没有说:「是妳自己来找我的!」不然,以当时那么高自尊的我一定会更受伤,可能会在性、爱、自尊严重混淆的深渊里,懊悔苦痛地翻腾更久了。
现在的我,对于当初那个那么勇敢地实践开发性潜能的我是很欣赏与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