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而熟悉的床上。头顶上是极度倾斜的天花板,脚下是积满灰尘的石灰地。这里正是我的家,我的房间,还有我的床。
一只笨拙的蜘蛛拉扯着长长的丝从我眼前缓缓降落,在他在我头发上着陆的前一秒,我熟练地一把将他轻轻抓进手里,再擡手将他安放回角落里那片颤颤巍巍的蜘蛛网上。
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我给他取名为查理,他和我共同居住在这个狭窄的阁楼上,也算是我的半个室友了。与查理类似的朋友我还有很多,小窗外那只在窗台跳来跳去的云雀是露易丝,有着无比动人的歌喉,但只有支付五颗面包屑后才有机会听到;趴在墙壁上懒洋洋的壁虎名叫艾瑞斯,和查理在饮食方面有着相同的品味,总是在争抢不小心飞进屋内的倒霉苍蝇;居住在我床下的蜈蚣则是大名鼎鼎的敏捷专家亚历克,有无数条漂亮的腿,没有人能够追得上他的速度……
我常常和这些老朋友们聊天,他们都是很好的听众,总会安静地听我说话,从不会打断我。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也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他们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而镇上那些会说人类语言的家伙们没一个愿意和我聊天,他们只会用讥讽的态度和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我。每个人称我为“怪物”,但是说实话,在我的眼中他们这些家伙才是怪物咧。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北国小镇,镇上的居民们都有着白皙的皮肤和深色的头发,但是整个镇子上就只有我一个长着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头火红的头发。
为什幺一对深褐色头发的夫妻会生出我这样红色头发的女儿?这究竟是神的恶作剧还是恶魔的诅咒?我出生的时候全镇上的学者贤者们都陷入了讨论的热潮,关于我的出生众说纷纭,直到一个将军名字的出现,我的出生是福是祸才终于被下了定论。
将军名叫希尔达·涅比菲斯,是个由于不满当时国王的苛捐杂税而挑起叛乱的反叛将军。据说她长着一头烈火般鲜艳的红发,有着金色的明亮眼眸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镇长和主教贤者们一看我这一头的红毛就惊呆了,就连瞳色和肤色都与那将军如出一辙,简直就是那反叛将军转世!
当然,我不可能是那将军的转世。既没有过人的智慧,也没有出众的力量。我和小镇上无数普普通通的少年少女们一样,就只是个平淡无奇的普通人。但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却将我彻底从普通人的群体中拽了出来,暴露在镇长和主教们明显毫无善意的视线下。
当年的反叛将军并没有叛乱成功,她在最终的那场战役中被国王军一剑刺穿了心脏,死在了革命前夕的夜里。
在那之后,国王更是变本加厉地压榨着国民。不知是为了让国王发发善心放过自己所在的镇子还是单纯地为了溜须拍马,在那之后所有的国民都对国王百依百顺,而对那反叛将军则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她挑起了叛乱,国王还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压榨得这幺狠呢!有类似这种想法的人绝不占少数。
……总之,我们镇上的镇长和主教也属于痛恨将军的那一类人,而我的命运也就被这样确定了下来。
自然,他们不可能让“反叛将军的转世”活下来,镇长已经在思考用什幺方法来处死我比较合适了,而主教却认为杀死一个还是婴儿的孩子太过邪恶,至少应该等到我成年后再下手。我的父母对于这样的决定毫无异议,母亲还因为自己诞下了这样带着诅咒般的孩子而自杀未遂了好几次。
不过,我后来还是没有被那些家伙如愿以偿地杀死,镇上唯一一个魔女的预言挽救了我的性命。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苍老干枯的指尖摆弄着模糊不清的水晶球。她预言说我必将成为一位伟大的人物,世间会因我的存在而走向和平与安稳,所有人都会传颂着我的姓名与功绩。当然,若是就这样杀掉我的话世界就会走向截然相反的结局,陷入无尽的战乱与悲叹之中。
镇长和主教是一群迷信的家伙,他们既然会相信我是什幺将军的转世,自然也不会怀疑老魔女的预言。魔女为我起名为伊莉娜,并代替我那对我避之不及的亲生父母将我抚养长大。
魔女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老太太,但她待我很好,经常烤香喷喷的青蛙派给我吃。在她身边的那几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需要天天上学(当然也因为没一个学校愿意收我),每天就在魔女家巨大的庭院里无忧无虑地玩耍。魔女在空闲的时候也会教我一些知识,并和我天南海北地闲聊。
我很喜欢她,对我来说比起那些毫无印象并且抛弃了我的父母,她才是我真正的家人。但好景不长,在我八岁那年一个安静的午后,老魔女坐在摇椅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临走前,她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望着我,一字一顿道:“伊莉娜,很抱歉我无法再继续护着你了。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保持着一颗强大的心,充满骄傲地活下去。你名字的含义是永不熄灭的火光,你要牢记着它,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照亮整个世界的光。”
我伏在她的膝盖上,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但真正理解了她话语中的含义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魔女死后,她那巨大的庭院归为了镇上所有(也就是镇长所有),而我则再次被塞进了那个本该属于我但却永远不会属于我的家庭之内。
而自打那起,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母亲似乎已经去世很久了,父亲说她是因为我的诅咒而死——当然我后来了解到她其实是因为生我弟弟时难产死的。家里只剩下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一个我。很明显,在这个家庭里我显得非常多余。
父亲冷着脸向我表示,要不是镇长的命令他绝不会允许一个怪物住在他家里。当然,他才不想让我白吃白住,若还想呆在这个家里的话,我就得靠劳动来赚取食宿费和房租。
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魔女可从来没向我要过食宿费和房租费。但我毕竟从没和“父亲”一起生活过,便以为女儿向父亲付生活费是很正常的,并没有什幺不对。
于是我就这样和父亲与弟弟生活在了一起,他们给我安排的房间在阁楼上,还没有魔女家的一个厕所大,但父亲却说像我这样的小孩住这里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我每天要清扫整个屋子,洗全家的衣服,并准备全家的饭菜。干完了家务活还要照看家后的一片田地,耕地除草还有浇水。
最开始的时候我累得腰都快要断了,一做不好还要被父亲骂被弟弟笑。手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疼得我直掉眼泪。不过我都是偷偷地哭,我才不要让父亲和弟弟看到我的眼泪,我讨厌他们。
后来我渐渐地也习惯了这种繁重的体力活,手心和指缝都长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身上也隆起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我不再痛了,也不再哭了。但感觉心中有什幺东西正逐渐变得灰暗了,我好想念魔女,好想再和她说说话。
于是我开始和房间里的蜘蛛交谈,他们让我想起了与魔女一起生活的日子。我有了第一个朋友查理,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可惜他们没一个是人类,人类的小孩完全不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他们只会成群结队地冲我扔石头。
等我长到十四岁左右时,家里的生意出现了问题。父亲是个商人,经营着各种小小的生意。因为最近魔物的肆虐,他的很多货物都半道损坏了,赔得一沓糊涂。他开始让我出门打工,我走街串巷地寻找工作,挨了不少白眼后,终于在武器店的老板那找到了一份工作,帮忙锻造武器,俗称打铁。
毕竟干了那幺多年的体力活,我的身体素质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要的工钱比其他成人少,老板像是捡到便宜一样将我纳入了员工的行列。
镇上只有这一家武器店,除了卖武器,也会卖一些农具。我和其他店里的男人一起轮着铁锤在烧红的铁块上邦邦邦地砸,不知怎的,这样的工作让我感到很轻松,不用看到父亲和弟弟那两张讨厌的脸,而且还可以运动身体流流汗,在武器店工作的时间反而比在家里还要自在。
而我今天也依旧要去武器店工作,告别了房间里的朋友们后,我便踩上靴子穿好衣服,没和父亲打招呼就直接出门了。
走在街上依旧被人“怪物”“丑女”地骂了一路,但自从我当众把一块大石头捏成无数块小石头后,就再也没人敢冲我扔石头了。他们再怎幺骂我只当在放屁,我在一片放屁声中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目不斜视地大步走着,没多久就到达了武器店内。
店里的两三个伙计们冲我打着招呼,他们似乎不是本地人,对于红发没什幺歧视,对我还算是友好。其他的伙计则把我当空气,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冲那两个和我打招呼的伙计微微点头示意,而后便向锻造炉走去。
锻造炉旁热得吓人,我脱掉上衣扔到一边,只在胸部随便缠了几条布条就这幺赤膊上阵了。汗水顺着脸颊和身体的曲线往下流,流到一半就被高温再次蒸发。我轮着铁锤不断在那长长的铁片上用力砸着,大量的火星四处飞溅,一把长剑的雏形逐渐在铁片上显现出来。
话说今天接到了很多铁剑和钢剑的订单啊,到底是谁一下子要买这幺多剑?要知道剑平时根本卖不动,一个月能卖出去一把就已经很不错了。
身旁的伙计们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他们的方向靠近了些,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嘿,你知道为啥今天忽然有这幺多订单不?”
“十把铁剑十把钢剑十把银剑……乖乖!我一年没锻过这幺多剑!”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猜猜是谁要的这幺些剑。”
“谁啊?难不成是王家骑士团忽然莅临咱们这小破镇子了?”
“呸!瞧你那点出息!说出来吓死你,是勇者大人们来了!”
“什幺?!勇者大人来了?!在哪呢在哪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勇者呢!回去够我吹十几年的牛了!”
“人家早走了,哈哈!”
“是为了打倒那些魔物而来的吧!太好了,终于有救了!”
“我还跟勇者大人握过手了呢!我这一年都不洗手啦!”
“滚蛋吧你,当心臭死你——“
伙计们嬉笑怒骂着,一个个都兴奋极了。不过他们说的勇者……是什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是什幺很厉害的人物吗?
我忍不住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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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双更!因为写太长了就分成了两段,晚上还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