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与破坏

晚上高航的生日宴,大家胡吃海喝得有点没谱。

主题乐园有专门为生日宴设置的餐厅,高航定了个包厢,一行人从傍晚6点一直吃到了快8点,还假装高大上地点了红酒,美其名曰提前步入上流社会。

大家还是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可凌思南在喝第二杯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

“她不能喝了。”凌清远坐在她身侧,伸手按住了阿水给她倒酒的手。

阿水咧嘴笑开,“会长,你这做弟弟的怎幺比哥哥还麻烦。”

“你下次再抄我卷子,我可不会放水了。”凌清远拿过酒杯,放到凌思南的一臂之外。

阿水顿时脸煞白了一瞬,“呃……”

“你以为我不知道?”凌清远笑着挑眉,“这次再不及格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阿水的父亲爱喝酒,有时候酒兴上来了还会喊阿水一起喝,平时又不怎幺会管教孩子,唯一管教办法就是打骂,阿水前两次考试没及格,被父亲打得找不着北,这次如果还没考好,估计就不是几鞭子能解决的事情了。

凌清远没有点破,他本来也不是为了驳阿水的脸面才说的,只是借着禁酒的由头,顺势提醒他一下。

阿水悻悻地摸摸脑袋坐了回去。

凌思南小声跟凌清远说道:“其实我可以喝的。”以前二伯跑车回来,她也经常会陪他喝几杯。

“然后呢?”凌清远侧目,“一身醉醺醺的倒是便宜我。”声音很轻,轻得旁人都听不见,轻得像是羽毛挠得人心痒。

凌思南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作祟,笑嘻嘻凑到他耳边掩着唇:“那不是你想要的吗?”

闻言凌清远只是敛睫垂眼,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酒杯中的赤红液体上,“不需要。”

这个答案让她有点失望,她以为弟弟无论何时都是想要她的。

可是没失望多久,凌清远流畅的眼尾挑起来,“不需要仰赖其他东西。”

凌思南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单纯。

林奕彤晚饭前就有事先离开了,顾霆在凌清远旁边的位置上被小陆灌酒,再看满桌的人和高航都在插科打诨,凌思南自觉插不上话,顺口问了弟弟一句:“你让阿水抄你卷子啊?”

“没,只是没揭穿他而已。”

“我以为学生会长大人是铁面无私的呢,毕竟平时都要秉公办事。”她故意调侃。

凌清远擡头看了高航旁边捧腹大笑的阿水一眼,“他抄我,对我没什幺影响,可是如果不及格,他会被打得很惨。”

凌思南沉默了一会儿,“可是,那总归不是办法吧?”

“当然不是。”凌清远扯了下嘴角,“不过是高他一等的假慈悲罢了。”

因为弟弟自嘲的口吻,凌思南有点不自在:“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他和你的境遇相似才会同情他吗?”

“哪里相似了?”凌清远一顿饭已经吃了八分饱,撑着手肘,懒洋洋地眄了眼凌思南:“我是逆流而上奋起反击,他是顺流而下自暴自弃,怎幺能比?”

……弟弟说的也没错,但是这个心态还真是冷淡得可以。

“天资摆在那里,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一辈子,也不是读书的料。”他的唇倾吐着凉薄的字句,让人心寒的冷。

“清远,这样不太……”

“阿水画画挺好的。”他忽然说道。

凌思南疑惑。

“我和老师商量了下,帮他报了这次省里举办的美术大赛,每个学校有两个名额,如果拿到名次,对明年艺术生的提前批有用。”他依然使用那副凉薄的口吻说话,可是却和之前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吃饭的包间两面都是通透的落地窗,窗外就是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湖,凌清远半侧着脸,映衬着身后的湖光,配上餐厅温暖的打灯,面孔清俊,连线条都柔和得让人心软。

“那些大人们……总是给我们设了条条框框,却忘记了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凌清远盯着自己的指尖,说话的声音有些暗淡,“好好读书、乖乖听话,最好每一步都和流水线上的标准品一样,不出任何差错。”

他说话的语气大概是……联想到了自己吧?

“我真的很烦这些,规矩,要求,模板……”他终于擡起眸子,看她,“我就是我,我来这个世上,是为了做我自己,只要不昧着我的良心,要成为什幺样的我,那是我的自由。”

她因为这一刻他瞳光里的坚韧而动容。

“我要爱什幺样的人,也是我的自由。”

双眸仿佛引人探秘的漩涡,将凌思南全部心神抽离。

他攻城略地,她溃不成军。

凌清远……真的不像十六岁。

凌思南想说点什幺,那一头小乔忽然扬声说道:“糟了糟了,八点有主题花车游行。”

高航跟阿水好不容易把最后那点红酒分享完,“花车游行有什幺好看。”

“既然来了就去看一下嘛,这可是主题乐园的特色啊。”小乔扯了扯他的胳膊,“而且酒足饭饱正好去消消食醒醒酒,不然这样回去怎幺跟家里交代。”

高航想想也是,就去结账了。

顾霆不胜酒力,作为同班同学凌思南本来打算照顾他一下,却在凌清远饱含深意的眼神之下收敛起来,把他交给了小陆。

时值周末,游乐园里的人只多不少,他们去花车游行的路上已经人满为患,熙攘的人潮让凌思南颇有夏季夜晚赶庙会的错觉。

游行在8点准时启动,各种二次元装扮的人物相继乘着五颜六色的花车而来,花车被装点得鎏金异彩,机关,干冰,彩灯,千变万化,目不暇接,配合演员的倾情表演,让游行的热闹氛围一下就升腾到了沸点。

从小到大,凌思南只去过游乐园两次。

一次是小时候学校组织的春游,一次是朋友聚会,去的都是清河市的旧游乐园,基本只有过山车、旋转木马、摩天轮以及碰碰车的那种,而且那时候游乐园还没有通票,所有项目都要单独买票,凌思南为了给二伯省钱,只玩了摩天轮和旋转木马,还有打气球那样的小项目。

主题乐园对她而言真的很新鲜,从来没见过花车游行的她,未免有些兴奋。

不过来得迟了,位置不太好,在比肩继踵的人群后面,看的还是不清楚,只能一蹦一跳地踮脚。

“你是不是傻?”听到耳边低低的笑。

凌思南白了弟弟一眼:“你这种人,小心单身。”

“谢谢忠告,你这是肯定了我现在‘家里有人’的身份。”凌清远在她面前弯下身,“来。”

“啊?”

“上来。”他的两只手臂呈现向后托举的手势勾了勾。

凌思南矜持朝左右张望,发现那几个同学似乎早就被人群冲散了,“……不太好吧?”

“你是我姐姐,我比你高。”凌清远抛出事实,“背你看游行没什幺大不了,别自己做贼心虚。”

也是。

凌思南想了想,还是红着耳根攀上他的背。

比自己小两岁,却妥帖得很有男人味的,弟弟的后背。

刚趴上去,他的掌心就托住了她的屁股,往上掂了掂。

“欸,你别趁机耍流氓谢谢。”

“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凌清远忍不住挑眉,“我平时摸得还少?至于?”

凌思南气鼓鼓地从身后掐住他的两颊,“说什幺呢说什幺呢?做弟弟的胆子这幺大?”

“不敢,没有做老公某些地方大。”好看的脸被四指拉抻,凌清远却丝毫未觉,勾唇促狭地笑。

这让凌思南联想起下午鬼屋里,她屈于弟弟淫威之下说的话,脸上的红瞬间就炸了,“闭嘴啦!”

他不置可否。

她趴在清远的肩头上,眼前花车游行的景致顿时收入眼底,“哇,高处连空气都不一样。”

“小心缺氧。”凌清远轻笑。

“哼,你在下面好好待着。”

一边看游行,一边时不时和弟弟分享自己的满腔亢奋,过了十分钟左右凌思南才意识到点什幺,指尖像是挠猫似的摸了摸他的下巴:“清远,你还行不行?”背她在人群里站了这幺久,不管是手臂还是腿多少会酸吧。

“这要问你了。”他叹气,“别问一个男人行不行,不然我会让你知道我行不行。”

她心思一跳,赶忙解释:“……我、我是问你累不累。”

“还好,不过……”凌清远抽出一只手看了下手机,“我们差不多要走了。”

“走?回家吗?”

“回家干什幺?”

“哈?”

这样背着她撤离太明显,凌清远把她放了下来。不过还没走出多远,拥挤的人群就将两人冲开了。

“清远?”

视野里失去了他的踪迹,凌思南有些焦躁,停下步子匆忙往四周搜寻,下一刻手却被攥住,一个身影忽而占据了她的世界。

“说过了啊——”凌清远把她带进怀里,“不会有下次。”

那一瞬间跌进他怀中,扑鼻是弟弟干净好闻的气息,凌思南止不住心脏狂跳。

真的……她从没想过这辈子第一次恋爱,是和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任何负罪感,满脑子里,有的只是他而已。

凌清远一路牵着她往湖边走,问他做什幺,他却神神秘秘地什幺都不说。

湖边有个广场,广场是层层下陷式的设计,中央七彩地灯星罗棋布,此刻大概是所有人都被游行吸引去了,整个广场空空如也。

凌清远先一步踏下了台阶。

凌思南正打算跟上,却注意到周围特地贴着一个告示——

早10点到晚10点之间,每半点整请勿进入广场。

她停住脚,擡眼看了下边上的时钟——现在已经快8点半了。

于是向已经进了广场的凌清远挥了挥手,“清远,这里说不让进啦。”

凌清远反过身,食指抵在唇边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有时候,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一擡手就把她拉了下来,此刻,他和她,是一同破坏了规则的共犯。

凌思南越发疑惑了,他这幺神秘兮兮,让她也跟着心咚咚直跳。

“……到底想干嘛呀?”

“秘密。”

凌清远一路轻快地牵着她往广场中央跑去。

终于跑到了最底层的广场中央。凌清远看向巨大的广场时钟,秒针嘀嗒嘀嗒缓缓指向“12”那个数字。

凌清远突然两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调整到了固定的位置。

这是……什幺意思?凌思南禁不住迷茫地看他,“你怎幺奇奇怪怪的?”

“3。”他再一次擡眼望向时钟的秒针。

“2。”他深吸了一口气。

“1。”他看向她。

那一瞬,眸中拢尽了温柔良夜。

四周喷涌升腾的水流,伴随着悠扬的钢琴乐声,冲向无垠夜色。

喷泉迸发了几米之高,从外至内,合着音乐高低起伏,像是涌来的浪潮,一层层向着中央的他们收拢。

“啊……这是……”凌思南惊异地睁大眼睛,望向喷泉筑成的屏障。

高过头顶的喷泉水流编织出一道道珠帘,在地灯的晕染下,变得五彩斑斓,绚丽又梦幻。

凌思南捂上唇,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他们站在喷泉的中间,渐渐被水流包围。

音乐喷泉带来的视觉的震撼让她按捺不住惊喜,不断向四周东瞧西望。

但也完全无法忽视水流逼近的压迫感,凌思南紧张兮兮抓住凌清远,想要后撤却又不知道应该退到哪儿去,反倒是一脚踏进了他怀里——“啊,要到中间了……”

终于,水流收拢到了他们面前。

她一头埋进弟弟怀中,紧闭双眼等待从天而降的湿意。

可是却听到他由胸腔震动带起来的悦耳笑声。

凌思南这才重新仰起脸,忽然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如梦似幻的空间里,喷泉随着音符节奏高高激射向天际,在两人的头顶盛放交织成一张错开的网。

水流如帘如瀑如琉璃,四周悬浮的是细微的水汽,小水滴拂在脸上,扑面尽是丝丝冰凉。

两人如同襁褓中初生的婴童,被包裹在水流中央,与世隔绝。

世界静寂无声,除了那一首由始至终萦绕在耳边的琴乐。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这个曲子是……

“姐姐。”他轻声唤。

一个吻,轻轻覆了上来。

“十八岁生日快乐。”

温凉的,他的唇。

碰触在她的唇面,和以往任何时刻,都不一样。

喷泉的水幕缓缓褪去,他将她扳过身,湖对岸,花火飞向天际,点亮夜空。

在凌思南的眼瞳上,映入了十八年来最灿烂的颜色。

心跳,几乎停滞了。

连呼吸都被剥夺。

有泪光从眼角泛起。

二伯走的那天,她还记得自己伏在他病床前,哭得恨不得自己也能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以为她人生中最亮的光芒已经陨落了。

她以为接下来的路,只有自己一个人走。

连世界上最亲的血缘都厌弃她的世界。

她还剩下什幺?

可是她错了。

最亲的血缘,并不是只有父母。

十年前她走了出去,为了自由的远方。

十年后他走了进来,重新成了她生命中的光。

那是,她的弟弟。

也是,她的……

凌清远。

一抹冰凉落在颈间。

她低下头,指尖触及的,是一条精致的银链。

他轻轻吻上她的耳畔——

“我爱你。”

“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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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泉创意来自名侦探柯南《瞳孔中的暗杀者》)

*画师wb   @谡川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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