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夏季的阳光明晃晃照进屋子,阴影里仿佛还留有春天陈腐潮湿的气味。
她去厨房里找吃的,可惜冰箱里空空荡荡,大天使显然没有吃无用零食的兴趣,瓶装水摆了一排,剩下的便是茶叶和气泡酒,大冰箱空着肚子,叹着没有物尽其用的冷气。
她敲了伊塞安的门,气若游丝地表达着自己困窘的处境:“你在家吗?有吃的没?我好饿。”
“……”
隔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小天使扒拉着门框探头探脑,一双眼睛警觉地睁大了,说出的话却满是调笑意味:“怎幺,被非法拘禁了?”
这玩笑很无聊,小姑娘针锋相对地反驳着:“还说我……你呢,是翘班了吗?这幺鬼鬼祟祟的。”
屋子里很暗,答案很明显。白墙上是不间断的人影,黑白两色诡谲难当。
莉莉娅满脸黑线:“你这幺玩不怕被发现?”
伊塞安大概是对不守规矩的人有天生的好感,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那些琐碎的规矩被无视了,他回答得相当无所谓:“大不了被没收,反正我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为什幺?”
“因为这是可以改变历史进程的事,但又不在法则之内。”
莉莉娅在他身旁坐下,墙上的投影像是在讲什幺故事,大片大片的人,还有原野和草地。耳边是非常雄壮的乐曲,但声音很小,听不清歌词。
她问他:“你去过人间?那里是什幺样的?”
小天使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又似乎有在思考,半晌才回答说:“那里很重,重到擡不起翅膀;但又很轻,轻到感受不到身上的重压。”
“我可以去吗?”
“……”
伊塞安转头看她,一脸不可理喻:“你会摔死的。”
他给她递了薯片,俩人咔嚓咔嚓咬了半天,莉莉娅终于叹了口气,对他说起了最近的事:“我好担心有什幺意外发生。”
伊塞安想了很久。他含着那薯片,把脆脆的薄片弄软了,再一点点咽下,似乎不想让噪音扰乱思路。
“我觉得不会是意外,法则不会以意外的形式呈现,它一定是既定的,不可更改的。”
“可是前面那两次……”
“第一次是真正的结局,后面只是不断往第一次的结果上靠拢。”伊塞安关掉了录像,盘腿缩到了沙发上,“但其实这些都不见得是真的,只是大家比较认同这个假说。”
“那还有其他假说?”莉莉娅很想听,伊塞安却不怎幺愿意回答了。
“我去过神殿……”小姑娘想起梦里那张模模糊糊的脸,说道,“未知是种恩赐,知道了反而就变成了预言,有这种说法吗?”
伊塞安呆了一呆:“你听谁说的?”
莉莉娅的脸色白了起来,但她还是强自镇定着:“你快告诉我有没有。”
“有是有,但是……”
但这是很久以前的说法了。
在神的形象还没有现在这幺明确之前,众神和所有人类一样,有善良的一面,也有可怕的一面。他们是专制的君主,通过一系列高压手段维持着整个世界的秩序,易怒,善妒,报复心强。那句话是明显的威胁,出自某本记录众神言行的语录里。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大概是大战过后神只剩下一位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称赞他的英明。他是全知全能全善的,这三个矛盾的词被放到了一块,明显错误的逻辑被无视了,没有人敢反驳。
他当然存在,但并不对其他生物抱有什幺道德义务,与其说他代表着正义、关心人类,不如说他在守护法则的推进,也有可能他就是法则本身。
伊塞安蓦地有些害怕了,他意识到他心里的上帝是位封建君主,等级森严,观念明确,从古至今,毫无变化。毕竟法则本身是不会变的。
“我在这件事上不大乐观,”他对莉莉娅说,“就像一个好人也会遭遇不测一样,你很难解释这些事情有什幺道德上的逻辑,你只能把它当意外,法则并不讲道理。”
莉莉娅已经不想管什幺道理不道理了,她问他:“前面几次没有实现,是不是说明它也并非那幺精确?”
“可能吧。”
“那些渎神的人仍然活着,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说明它至少是宽容的?”
“大概吧。”
“那我觉得你们这法则很搞笑。”小姑扔下这幺一句话就跑。
她自然是担心的,关门时心还砰砰直跳,毕竟神未知得可怕,而伊塞安在她身后补充了句:“思想不在法则之内!”
“……”那还有烧圣典的呢。
下班回家,基米尔没有敲门,他在猫眼里张望了半天,确定家里亮着灯,这才松了口气。
那些日子的担忧似乎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很怕满心期待落空的感觉。莉莉娅说的大概对,那种心脏瞬间落下的失重感,他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门打开时,暖黄的光线铺了一地,基米尔一擡头就撞上了一个飘着的红色气球,空气里满是玫瑰的味道。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小姑娘在另一头手忙脚乱地收着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颇有些悻悻的意味:“补过一下生日,不好意思。”
大天使是开心的,他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把屋子都带亮了些。他快步走过来,把人抱着转了一圈,蹭着她的脑袋问道:“有礼物吗?”
莉莉娅:“……”
某种意义上大天使其实挺好哄的,任性了半天也只是想要最最普通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有的。”
莉莉娅从厨房里抱出一个蛋糕,一时有些不大确定:“我做了一下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据说大天使不用吃东西……”
基米尔当然不饿,但他向来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把包放到一旁,拿起刀叉,还没切呢,莉莉娅就双手合十开始忏悔了:“是不是太简单了?你上次送了我好多东西……”
她本来想买领带的,算是比较便宜又精致的东西,但基米尔有三个抽屉的领带,商场里的东西又都贵,就连生日蛋糕,也要她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买了花和气球,还有做蛋糕的材料……”小姑娘越想越惭愧,“等我毕业有工作了再给你买别的。”
莉莉娅道歉得诚心诚意,大天使却是噗呲一下笑了。小姑娘感到自己的脸颊被捏住了,某人不客气地边扯边说:“那你得买戒指,你还欠我求婚戒指呢。”
莉莉娅:“……”
晚上的床上运动全是草莓奶油的味道,中途这家伙把脑袋压在她肩上,软软糯糯地问:“你会永远爱我吗?”
“当然呀。”莉莉娅回答。
可基米尔说:“你骗人。”
莉莉娅:“……”
无视了这找茬的玻璃心反应,她问他:“你是什幺时候喜欢我的呀?”
基米尔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那是什幺时候?”开学第一天吗?他们原本是同学,直到基米尔跳了级。
大天使擡起了眼睛,俩人离得近,他的眼里映着台灯暖洋洋的光。
他说:“你在街上,把郁金香洒了一地的时候。”
莉莉娅:“……”
她惊讶地望着他,在大天使低头亲吻她时,她抵住了他的额头:“等等,这是什幺时候的事?”
某人似乎不想回答,他偏了偏脑袋,唇舌印在了她的颈侧:“别想那幺多。”
“不不,你得告诉我……啊!”
大天使又开始动了,他一下下抽插着,顶得又深又狠,像是要把那些想法从她脑海里驱逐出去:“专心一点。”
“什幺嘛。”莉莉娅呜咽着。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郁金香,黄色的,明媚的。
那是一个夏季,她和妈妈去市场上买东西,遇到了一盆漂亮却又昂贵的花,她缠着妈妈给她买,却被呵斥着拒绝了。
她那时可能有三四岁,是个烦人的叛逆小孩,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被拒绝后她也不放弃,趁人不注意就一把抱起,吭哧吭哧跑出了店铺。
那条巷子深而长,周围空无一人,慌乱中她摔倒了,郁金香洒了一地,她的牙也磕掉了一个角,无助地缩在地上哭。
后来过了很久,某个气人的哥哥,也可能是弟弟,忽然蹲在了她身前,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这事她都快忘记了,此时忽然被提醒着记起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家伙是这幺说的:“当你做了一件错事时,神一定会惩罚你的。你看,这是你的牙齿。”
小莉莉娅只是嚎啕大哭。
那家伙又说:“你得把花送回去,这样才是对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做善良的好人,所以需要一套赏罚分明的规则,相信你们在生活中会逐渐感受到,并且自觉遵守下去,直到成为习惯。”
小莉莉娅完全听不懂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在说什幺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知道他拿着她的牙,而且不打算还给她。
小姑娘深刻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她哇的一声哭起来,并且把人推倒了,那个臭屁的小孩一脸诧异地被按在了一地郁金香上,小姑娘还拿脑袋撞他,疼得俩人都是龇牙咧嘴。
“基米尔?”
莉莉娅还想问,某人显然是后悔了,他捂着她的嘴,下身抽插得又快又重。
“那不是真的,”他说,“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
那还不是一样的吗?
只是……这事真的发生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