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敬茶

“啪!”方氏将起居注重重放在桌上,一向温柔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绽。

“说起来侯爷这些日子究竟是这幺了?”周妈妈小心翼翼看着方氏的脸色说着,“当真是被迷住了不成?连日里夜夜留宿葳蕤阁,旁的院子都没去过,就连...就连来咱们院子两次也只是用过膳略坐坐就走了...”

方氏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侯爷一向于女色上都不甚沉迷,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夫人说的是,想是...侯爷还在兴头上也是有的,毕竟那样的玩意儿之前没见过罢了。”周妈妈顺着方氏的话说,心里却是隐隐担心。妓院里的女人,学的就是怎幺勾引男人,侯爷虽也见过不少女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温柔小意,泼辣乖张的都见过,唯独这种专门调教出来伺候男人的...这男人啊,若是个急色的也就罢了,不过两三日新鲜劲过了,也就罢了。可就怕这种平日里不好风月之事的,一旦被迷了心窍,牛都拉不回来。

方氏闭上眼,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妈妈是知道我的,我从来求的都不是夫君的宠爱...且侯爷,并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人。”

“马上就是月末了,恐怕这位新姨娘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奴婢定要她清楚自己是个什幺身份。”周妈妈狠狠说道。

方氏低头饮茶,不置一词。

“夫人之前让老奴寻的丫头找到了,老奴为了以防万一寻了两个,模样都还不错,找了人正调教着呢。”

方氏慢慢放下茶盏,心里暗暗思量,知道周妈妈这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太放任佩儿的事,点了点头,道:“此事就由妈妈先费心看着,陈府那边也不急,现下还不是好时机。”

“老奴就是担心,陈姑爷是个眼里最没规矩的,”虽为奶妈妈又是方氏的得力助手,到底是奴才不好说主子的不是,周妈妈也是声音渐弱下去,略过了陈府里的那些不堪传闻,继续道:“现下姨夫人这胎还未知,若是让那小蹄子有了孕,咱们姨夫人又是那幺个性子,这长子若是挡在嫡子前头...”

方氏点了点头,叹道:“现下我也是担心这个,可我妹妹那个性子,横竖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她倒是听,可...遇事依旧是那幺个懦弱性子。一心想着夫妻情爱,这夫妻间有多少是恩爱白头的?互相尊重相敬如宾就算不错了。”

“夫人说的是,贫穷人家儿尚且没有三妻四妾都有生死冤家呢,况且是大门大户家的。爷们儿打小都见惯了后宅的那些子事,长大只有更甚的。那痴情种啊,只在戏文里头罢了。”

“母亲当年便是一心待父亲,若不是...用情至深也不会为了父亲偏爱妾室而动了胎气伤了根本。世间男人多薄情,与其追寻虚无缥缈的情爱,倒不如牢牢把控后院自己立于不倒之地更要紧。”方氏怔怔看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淡淡说道,只是神情依然难掩一丝落寞。

她也曾年少憧憬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情投意合恩爱白头。可自嫁进侯府,吴樾的英俊让她心动过,吴樾的温柔也让她幻想过,可即便自己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心底。两人虽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她却总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有些远。

不过她从来不担心,因为这个男人品行端正,不眠花宿柳,不偏爱妾室,爱重自己,从不过问后院事物,给予自己的信任和维护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是以,即便如今他稍稍偏爱一些那个妓子,自己也不想为此扫了他的兴致。后院的妾室,都如同他的玩物,喜欢便由着他,横竖自己作为正妻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因为这个妓子而有所动摇。

“说起来,侯爷是预备让她这两日便来敬茶的?”方氏淡淡说道。从前佩儿只是个侍婢,如今既给了名分就必得来敬过茶,听过主母教诲,才算的是名正言顺。

“之前侯爷定的今日晨起便让佩姨娘过来敬茶、立规矩,只是...”周妈妈欲言又止,看着方氏询问的目光,又开口道,“听说是...伤到了,早起就请了李大夫进来。”

“伤到了?”方氏疑惑,但看着周妈妈脸上的神情,心下了然。不由拿着茶盏怔怔发呆,心里想起那日白日里的情事,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自古嫡妻虽好,在闺阁房事上多守着规矩,不得放纵,也没哪个嫡妻会自甘下贱学那些妾侍的做派,不怪男人都爱往妾侍那边跑。自来都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句话,自然有它的道理。

葳蕤阁内室焚着重重的香,佩儿依旧沉睡着,趴在枕榻上,小脸白白嫩嫩的,吴樾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到底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即使历经情事,眼角眉梢仍是稚嫩。思及此处又不禁想,好在是在古代,不然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娈童?

“还没醒吗?”屋外棠儿小声问玫儿,脸上带着一丝羞怯。

玫儿抿着笑,摇了摇头,附在棠儿耳边低声道:“刚送水进去,侯爷亲自给姨娘擦洗,姨娘都没转醒,怕是夜里侯爷要的狠了。”

棠儿捂嘴笑着道:“可不是吗,昨晚只听到隐隐约约姨娘哭着讨饶,早听说侯爷厉害,不想...这般...”

“好个不要脸的丫头,这些话也是你个黄花大闺女能说得出口的。”玫儿羞得不行,说道。

“好姐姐,我把你当亲姐姐才同你说呢,”棠儿眨了眨眼,笑着说,“姐姐美貌不在姨娘之下,若是能有那等福气被侯爷看重,地位自不会低于姨娘,好歹姐姐的爹爹在府里这般得力。”

“越说越疯魔了,仔细我告诉夫人打你的嘴。”玫儿佯怒道,“我看你呀,才是动了不安分的心,小心我告诉夫人将你拉出院子配小子去。”

“好姐姐我错了,再也不说了。不过妹妹也是为姐姐打算,姐姐这等貌美,也合该为自个儿好好打算一番。”

“好了,别说了,主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若有那福气也就罢了,若没有...”玫儿不再说了,看了看门外,道,“我去看看李大夫来了没,只怕是快进二门了。”

说罢,转身快步出去了。棠儿一改之前天真的模样,嘴角凝起一个冷冷的笑,轻声道:“动了心思的怕不止我一个,我且看你能等到何时?”

不一会,玫儿复又回来,后面跟着李瑾言。一身白衣干干净净,垂眸缓步,看上去既规矩却又不畏缩,总有一分书生秀才的气质。

棠儿打了帘子进屋,对着屏风后的内室低声道:“侯爷,李大夫来了,可要现在请进来?”

“请进来罢。”吴樾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温柔,让棠儿不禁想起昨晚听到的吴樾的动静,脸上一烧,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李瑾言进来后隔着帘子请了脉,并未有什幺大的不妥,但是也可看出床榻上的小女人精力掏空,人过于虚脱。心下又是一涩,置于脉上的两指迟迟舍不得收回,终是在心里告诫自己几番后,堪堪收回了手。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冷静的声音下,遮掩着所有的情绪。

“身体可还有什幺不适?前番那个药还有影响吗?”吴樾问道,昨晚没控制住,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发现这个小女人早就不知道什幺时候被弄晕了。后穴也是流了许多血,怕是伤到了,才着急忙慌一大早就遣人去请了李瑾言过来。

“那个药的药性已然解了,只是...”

“只是什幺?”

“恕在下直言,这位姨娘年纪尚轻,若是不够节制,内里虚空殆尽,怕是也于身子无益。”

“嗯。”吴樾也知道自己昨晚太疯狂了,也有些羞怯,还是故作正经的板着脸继续问道,“受了些伤,可有...用在那处的药物?”

李瑾言掩在袖口里的手指轻轻捏紧又松开,垂下眼眸,道:“我回去配好了,遣人送过来。”

吴樾点了点头,道:“有劳。”

李瑾言转身出了院子,迈出二门,走出镇北侯府。一路上喧嚣鼎沸,李瑾言也无心关注。直到回到医馆,才放下药箱,回到自己屋子,才像力气都用尽了般,靠着墙滑坐在地,低头将整个脸都埋在臂弯里。

许久,才擡起头,眼里都是绝望和不甘。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阿芷的伤,终是支撑着站起来,缓缓走直桌前开始斟酌着写药方。

药送来后,吴樾便亲自给佩儿抹了药,佩儿羞的脸通红,心下微微埋怨侯爷怎幺还让李大夫配了这种药,以后若李大夫再来瞧病,自己哪有脸见他。但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也乖乖撅着屁股让吴樾折腾。

那药是真的好,两三日后便好了。依着规矩,佩儿也该去给主母敬茶了。晨起便由玫儿、棠儿好一顿收拾,打扮的喜气洋洋的,一身桃红色新衣,配着吴樾让人置办的银裹金的头面,得体又不逾矩。

来到主院,吴樾和方氏早已坐在上座,两侧立着十来个打扮鲜艳的女人,想必都是侯爷的妾室。

佩儿心下有些紧张,在丫头的搀扶下,跪在了软垫上,先给吴樾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细声道:“侍妾卑下,给侯爷请安。”

“嗯。”吴樾应声,便有妈妈递来茶盘,上放两杯茶。佩儿直起身子,双手捧一杯茶过头顶,双目垂下,继续道:“侍妾佩儿,请侯爷喝茶。”

吴樾接过茶,轻抿一口,便接过身边妈妈递来的一个桃红色荷包,吴樾捏在手里,感觉摸起来像是根虾须镂丝的镯子,淡淡一笑,递给佩儿,身边的妈妈唱道:“侯爷赏。”

佩儿恭恭敬敬接了,复又伏下身,磕头谢恩,道:“奴婢谢侯爷赏。”

接下来便是对方氏行礼敬茶了。方氏倒是一向宽容大方,并不曾刻意刁难。大大方方受了三叩之礼,也接了茶,赏了佩儿,才道:“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恪守本分,好好侍奉。”便不再多言。

“奴婢谨遵夫人训诫。”佩儿复又磕了一个头,方才在丫头的搀扶下起了身。起身时,佩儿眼里含泪,心里更是雀跃不已,她终于有了名分,可以名正言顺做侯爷的女人了。

纳妾本不是什幺大事,尤其在这种大门大户之中,不过行了礼便散了。佩儿打发了棠儿回去将侯爷夫人赏的东西好好收起来,便在玫儿的搀扶下来花园里逛逛。不承想却遇到了故人。

画扇一脸讽刺的笑丝毫不加遮掩,如同之前在鸿儒阁一样。佩儿心下很能理解,同是侍婢如今自己有了名分,她如何能不眼红心热。便也不想惹她不痛快,只拉了玫儿准备从一侧绕回去。

“哟,当了姨娘,派头大的很,以前一个屋子住了这幺久,如今见面只当没见着?”声音里带着尖酸刻薄。

“哟,这是谁,鸿儒阁的侍婢?见着佩姨娘还这般说话,我只当是那个院子的主子呢。”玫儿当即反击过去,也不顾佩儿偷偷拉她袖子。

“呵,姨娘?不过是个侍妾罢了。月末领赏时,不也一样扒光了裤子趴着给人看,谁又比谁高贵了多少?”画扇恨恨道,“只是啊,当了姨娘又如何,即便到时候夫人恩典后院停用避子汤,一个妓子出身的,还奢望能生个少爷?哈哈,笑死人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闭上你的嘴。”玫儿怒不可遏。

“哟?我说的不是吗。你啊,趁着你家姨娘还能勾得了侯爷两年赶紧爬床吧,过几年姿色没了,无子嗣无容貌,下场凄惨啊...你跟着这样的主子,又能有什幺好下场!”画扇说着摇了摇头,走了。

“姨娘别放在心上,她这是吃不着葡萄呢。侯爷待您好着呢。”玫儿劝慰道。

佩儿煞白着脸,摇了摇头。不能生孩子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可自己的出身如此,又能如何,思及此处瞬间红了眼眶。

“姨娘。”玫儿轻声劝着。

佩儿勉力一笑,道:“我没事,我早知道了。只是,她刚刚说领赏,是怎幺回事?”

“姨娘不知道吗?”玫儿疑惑,突然想起佩儿刚进府没多久,便也知道她可能还不知道,“是府里,老夫人还在时,定下的规矩。”

“不知是什幺规矩,为何没人听我说起。”

玫儿犹豫再三,结结巴巴的红着脸解释了一通。

佩儿的脸更白了,身体轻轻颤抖着。这件事对她来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她原以为自己逃离了绮云楼,来到侯府。即便侍妾卑微,即便由于身份原因不能生儿育女,但至少不必给人作践。

但,如今,侯府的家规,这个每月领赏的规矩,往后的时光只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自己只是个玩物,一个任人轻贱的妾侍,没有尊严,没有脸面,没有自由。

刚刚看到希望的佩儿,一瞬间又犹如堕入了黑暗。当初自己在绮云楼那片黑暗里,是侯爷救了自己,拉自己走出了黑暗。

难道自己还能期盼侯爷为了自己废掉府里的规矩?佩儿摇了摇头,侯爷救了自己待自己又这般好,自己怎能让他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

既如此,自己便受了罢。

左不过,都是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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