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共犯

短暂的相处时间终究结束了,黄昏时分,波鲁萨利诺准时来到海军基地,陪着雪莉一起目送泽法率领学生登上军舰启航远去。

“雪莉是舍不得泽法老师嘛?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呢。”

望着军舰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海平面上,雪莉摇头否定波鲁萨利诺的话,“不会哦。”

她以笃定的语气阐述着自身所认定的事实:“只要还在这片大海上航行,那分离的人就一定会再相遇。”理所当然的,即使中间短暂的离别,也是为了那份再次相遇时彼此内心碰撞产生的甜美。

“而在下次相见前,我也想泽法先生和萨利诺你一样,为了正义而奋斗,变成更好的人。”

“那可真是了不起的愿望呐。”难得波鲁萨利诺没带太阳镜,雪莉得以窥见他眼中的惊愕,她眉梢微挑笑着出言反驳,“可不要小看我……起码某些方面,我自信比你强。”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海军的未来有你这样朝气勃勃的年轻人加入,实在是让人放心。”波鲁萨利诺伸手按住雪莉的头,也笑了起来,“为了庆祝你的决心,晚上一起去喝酒如何?”

“毕竟香波地群岛的夜生活,可是马林梵多比不上的哦~”

————

马林梵多的夜生活确实比不上香波地群岛。

闪烁的灯火,窃窃的私语,来往间交错的男男女女。身姿摇曳,衣着暴露的女郎在高台上绕着钢管起舞,台下是男人们互相举起酒杯大声的哄笑。乐手在舞者身侧合着节拍吟唱着小调,沙哑的女音勾勒出夜色下的种种暧昧。

比起本部那些雪莉常去的,大家都一本正经坐着喝酒,顶多欣赏下驻唱歌喉的酒吧,这里的气氛显而易见更加吸引人。

大概是因为人们都放下了面具,肆无忌惮的将本性表露出来的缘故。

进门后,雪莉便径直坐在了吧台前,没等酒保推荐,她便抢先一步发言:“我要一杯冰镇雪莉酒,纯的,不用调制。唔……这位的话,给他上你们店里的特色款吧,反正他酒量很好,而且对种类也不挑剔。”

“还是这幺任性啊——到哪里都只喝雪莉酒。”波鲁萨利诺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落座,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酒保,“就按她的话上酒吧。”

没有在乎身后那些审视的、探究的的目光,雪莉轻抿了口酒,冰凉而甜美的酒精顺着喉管到达四肢百骸。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说起来龙今天没和你一起来——是出什幺事情了吗?”

“本来是不想和你提的,不过既然你问起……”

“——是的,那个平民死了,在龙请求交涉之前就死在了折磨下。那家伙知道这件事情后心情就相当糟糕呢。这几天就不要指望他出现了,回程的时候再见面吧。”

雪莉微微侧头,大概是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仅能窥见波鲁萨利诺在灯光下略显柔和的侧脸。她摇晃着酒杯垂首轻声叹息,“死了吗?那还真是遗憾啊……”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而脆弱,这片海域上没有力量的话,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他人主宰。在以这片大海为舞台的剧场中,海军通常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所以被誉为正义的化身。而大部分海贼则因过分的自由而放肆天性,肆无忌惮的杀戮、掠夺、占有,对弱小者施以迫害,但这一群体也是舞台剧中不可或缺的反派角色。

——然而天龙人明明没有力量,却凌驾于世人之上,甚至被奉为神的化身。因着这一种族的存在,原本宏大的、精彩绝伦的舞台剧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应有的格调,变成了滑稽可笑、乏善可陈的低俗喜剧。

“海军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奉行的正义。泽法先生是守护的正义,那你呢?”骤然失去了饮酒作乐的心情,雪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托着腮向身侧的男人发问。

“唔……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中立的正义?”波鲁萨利诺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露出了微妙的苦恼模样,旋即又道,“人的理念就像沙砾,只有在岁月的蚌壳中不断接受打磨,棱角才能化为圆润——激进的鹰派和柔和的鸽派都非我所愿。正义究竟该以何等的形式去执行、去达成,只有站在中立的角度才能看得更清楚。”

“你和龙的确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虽然实力同样强的可以被称为怪物——但我果然还是更欣赏你的正义观。”雪莉摩挲着仅余冰块的酒杯,饶有兴致的微笑起来。她示意酒保为自己再满上一杯,等对方离开一段距离后,又将身体向身旁倾去,轻声道,“我有种预感,龙不会在海军待多长时间了,他不是会被无谓的规则束缚的人。”

“哦~?”

过近的距离让波鲁萨利诺身上絮绕的清冽烟草味沁入她的鼻腔,雪莉的思绪飘忽了一瞬,她顿了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海军的正义背后,除了光明也不乏污垢存在——而龙所接受的是最传统的海军教育,所以见到的黑暗愈多,他就愈发无法忍受。总有一天,那只蛰伏许久的愤怒野兽会反噬主人。”

“那幺——”波鲁萨利诺低头直视着她,即使透过镜片,他的眼神依然锐利而专注,“你想要阻拦野兽吗?雪莉。”

“不,恰恰相反。”霓虹灯的幻色变化中,雪莉微笑起来,兴致盎然做出了回答,“现下的舞台剧各路角色都已准备好,但却独独缺少了反叛者,龙作为卡普中将之子、海军新星,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出演这个角色。与其继续上演乏善可陈的戏剧,倒不如让新角色出场——萨利诺,你不想欣赏吗?那头离开樊笼的野兽会如何为这场剧目增色。”

她伸手轻柔的触碰他的脸,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吐出大逆不道的妄言,简直像是引诱世人堕落的魔女。但波鲁萨利诺不得不承认,那柄锐利的刀已在对方以言语交织的鞘中沉沉入睡,而她所描绘的那台剧目也确确实实提起了他的兴致。

秉持中立的正义,模棱两可在鹰派和鸽派之间,皆因他太过清醒,不愿被规则完全束缚。

换言而之,名为波鲁萨利诺的男人所处的,是绝对光明与绝对黑暗之间的灰色。

而这一点被魔女以敏锐的直觉抓住——所以她大胆的在他面前揭开面具、卸下伪装,肆无忌惮的在刀尖跳舞,并伸出了那双洁白柔软脆弱的手,拥他坠入那混沌的灰色地带。

“真是让人忍不住犯规啊……明明是我先遇见雪莉的呢。”波鲁萨利诺摇晃着酒杯,仅剩的冰块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用惯常的拖长了的语调,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抱怨着,却答非所问,“泽法老师果然和我相性不好——不管哪个方面都是。”

他喜欢的女人,却喜欢上了对自己不满的老师,这可真是他人生的大难题。

“那幺,再饮一杯如何?共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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