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这几日,梁绣便在卢钰的偏院安顿了下来。虽说府邸面上不怎幺奢华,占地却也是极大的。卢钰随意拨了座院落给她,倒也是一隅清静之地。

伺候她的有两三个丫鬟,皆是安生老实的旧人,很懂得分寸。总的来说,生活过得比她从前在宫里是差点,但流亡的日子还留存在脑海里,就觉得那般舒适荣华仿佛已经是前世之事了。

期间卢钰只来看过她一两次,每次都是添上几杯茶水,尴尬闲谈几句便走了。

时不时的,也会派人送来几本市面上畅销的话本,说是用来给梁绣解闷的。

梁绣微笑着应下,每日无聊时也会翻翻那些话本,但她也只是一页页地翻过去,手上虽不停,却也没怎幺上心。

眼下,抛却朝廷的事不说,也不知国丈那边得到消息了没有。再者,她已有几天没见阿文了,想问问府中侍从关于阿文的下落,嘴巴却个个严实,一点缝儿都不露。

按理说这相府着实不大,她这几天借各种理由四处乱逛,除了几次偶遇卢钰之外,确实没有发现府上有第三个人,这样想来,阿文应是被安排在别的地方了。

时局如此,境遇难言。梁绣在心里叹了一声。

正卧在小榻上看书,便听到屋外渐近的脚步声,侍女兰儿走进屋内说,“公主殿下,相爷来了。”

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放下手中的书,一擡眼就望见卢钰一身紫色华服徐步而来。待近了门,他背在身后的手轻揽衣裾,擡脚跨进门槛,行云流水,一派贵气。

梁绣缓站起身,唤了声,”大人。”

卢钰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到了她手边的话本上。

兰儿是时从外间新添了盏茶水,低着头送到卢钰面前,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殿下这几日安好?”卢钰与她相对而坐,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太烫。他有些不悦,随即便放下了,搁置得远远的。

“甚好,卢相这里一应齐全,无甚不妥。”梁绣低应了一句,也不看他,只觉得气氛尴尬。

“那便好,这几日事务繁忙,卢某也未来得及看望公主,心有愧意。即便是有哪里不周到,也望殿下海涵。”卢钰大方认错,客套至极。

梁绣即便心里如何厌烦这样的官话,也不得不把面子做足,只是语气不免怨怼一些。

“卢相哪里的话,如今朝廷局势这般,您是父皇身边的肱骨,自然护着我们。待到大局初定,我和阿文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呢!”

卢钰闻言斜睨她一眼,见她搭在桌子上的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嘴里一边说着那样口不对心的话,心里轻嗤。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不过还是得稳住她,只能先哄着。他心知肚明。

顺势瞧了她几眼,”见公主面色不虞,可是为了太子殿下?”

果然,那边擡起了头,眼睛亮起来,仿佛突然有了神采。

“正想问卢相呢,阿文近些日子可好?有无生病?可否乖顺?他一贯调皮,我怕只有嬷嬷管不住他...也不知他想我了没有?”梁绣接连发问,语气急促。

卢钰温柔一笑,语气轻缓地安慰她,“太子一切安好,请公主放心。怕殿下待得烦闷,还请了宫里曾为殿下表演过的戏班子进府去。课业上也毋敢怠慢,还是请了李太师来授导。倒是太子离了公主这几日,也是甚为想念,嬷嬷也让我传话给您,勿要忧思。”

梁绣因为他话语中的慰藉稍显平静,却禁不住鼻头一酸。从前不谙世事的金枝玉叶,被逼到了这样的旋涡里,再加上与亲人分离,自己独身处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安全的院墙之中,她凡事都要处处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害了自己,甚至连累了嬷嬷和阿文。

此刻,她内心也是复杂万分。

她不知道卢钰这样做到底有什幺用意,她应该相信他吗?他难道对那皇位就没有任何想法?

还有国丈大人呢?她从前敬重的外公,为什幺自她进府之后就没有任何音信了?

前几日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又像被重石压下,沉得她难以喘息。

但她还是感激卢钰所做的一切,遏制住那种窒息的感觉,眼神直直的对上他,郑重地道了声谢。

卢钰摆了摆手,似是不在意的样子,倒与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公主能否猜到,今日我与谁见了面?”

梁绣看他一脸莫测的表情,有些疑惑。想了片刻,还是迟疑地答,“莫非是...国丈大人?”

卢钰垂着眸子清淡一笑,“公主聪慧,正是那位!”

他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袖,随后带着莫名高深的笑容,边看着梁绣,嘴里的话一字一字地吐露,“国丈向我讨要您和太子殿下二人,卢某为了二位殿下的安危着想,擅自做了决定。不过,”他话头一转,“待时机一到,卢某自会亲自送殿下回宫。”

“...何谓时机?”

“公主可信我?”卢钰视线对着梁绣,梁绣却感觉他的眼神似水般柔软,几乎要让她陷落其中。

不再看他,她埋下头,声音低低的,“自然是信的。”

“公主还是那般容易相信人啊。”卢钰怅然说道,“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信了小世子指的路而耽误了觐见时辰,是吗?”

听他提起这桩陈年旧事,梁绣又擡起头来,似是惊讶,“你怎会知道?你见过我?”

当年的哀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因不受重视,连带着贵眷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和她玩。梁绣从小便待在封地,很少进宫,也不熟悉京城这些孩童间的玩乐。

当时母亲被提早叫去拜见,领路的小宫女脚步飞快早就不见了影儿。她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个小世子,忙问了路,对方也毫不犹豫,慷慨地指了路。结果她越走越远,竟走到了南边宫门处,问了一位经过的宫女姐姐,方知自己走反了方向。

彼时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小而单纯的心灵里,只觉得是自己走岔了路,到后来才知道是原来是那位小世子有意而为之。

只不过这样的事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今日也是听卢钰提才猛地想起,难道那日他也在现场?

心里这样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

他轻笑一声,“我自是不在的,只那位小世子是我小侄,我也是尔后听他说起才想到的。”

梁绣心道原来如此,父皇登基时间短,她记忆里并未和卢钰打过照面。

“其实,算来卢某还与公主有些缘分。”

“哦,此话怎讲?”

卢钰佯装讶异,“公主竟不知?陛下曾有意我为公主讲授官学,就在此次出巡之后,安排谒师仪式。”说罢,他假意叹息,“卢某虽不才,还是希望公主能唤我一声师父,算是了却陛下一桩遗愿,也全了卢某对陛下的应诺。”

梁绣听后也心怀感伤,想着还有这般的联系,不禁和卢钰亲近了几分。

她轻轻叫了声”师父“,已然有几分信任。

卢钰了“嗯”了一声,顿了半晌,才指着桌上那些书页问她:“这些话本可有趣?若是看完了或觉得乏味,我再叫人去寻几本来。”

“不用不用,”梁绣推辞,“都很有意思,我也还未看完,多谢师父好意。”她边说着,绽开浅笑,温柔明朗。

“那便好,待了许久,我也不便打扰了,手头正有些事务。”卢钰回着话,起身。

梁绣也见状起身,向他小迈了几步。

“卢某还是那句话,只要公主信我,我定不负所托。”卢钰向她肯定道。

梁绣点了点头,神情认真又可爱。卢钰不经意地擡手摸了摸她头顶,轻柔而温暖,未过多停留,那纤润的指尖便顺着肩后的发丝一路滑下去。

他轻轻低垂着眼睫看向她,见她似什幺都不懂,不可见地玩味一笑,又将手收了回来。

只那宽大的衣袖略过梁绣肩头,片刻间又疏离,留下消不散的冷香。

梁绣从骑马那会儿就很疑惑了,两人亲近后,她也就没保留地问了出来:“这是什幺香啊?味道甚是好闻。”说罢,她还轻轻嗅了一下。

卢钰笑而不语,盯了她一瞬便转身,步出了门。

梁绣还停留在原地,觉得有些莫名。而那香味像是永不消散似的,若有似无地萦绕于她周围,似要将她的感官包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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