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晚上,10点钟不到, 吴浩和手下的几个分公司老总从距离天翼大厦最近的一个会所的包厢里出来。
分公司老总们还在不断重复陈述他们的担忧:“吴助,陈总监这次预算提案如果落实的话,那对我们可是釜底抽薪啊。”
“岂止是釜底抽薪,根本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昨天,公司开高峰会讨论明年财政预算指标。会上,吴浩的嫂子,公司财务总监陈慧敏抛出公司今年的财务状况分析,同时指出现在公司资金面紧张,必须裁减明年的公司预算。
吴干明显是事先跟老婆商量好的,马上把手里的一份公司多元化业务——也就是吴浩管的各分公司——亏损状况表跟着抛出。
吴干提出:“目前公司资金如此紧张, 我们必须赶紧裁掉这些亏损的旁支业务,得优先保证房产业务的现金流。”
早有准备的吴浩也扔出手里的一份公司主营业务——也就是吴干管的房产业务——盈亏测算表。里面列出来的是公司今年拍下的几块地的地价,容积率,预测的各项成本 ,和未来可能的房价 -----基本情况是建一处亏一处。
吴干怒:“你的房价测算根本不正确。”
吴浩反唇相讥:“那你说该卖多少一平米?按你的成本,想不亏啊,北京房价三年内还得再翻倍。”
两兄弟再也顾不得面子,当场吵翻,虽然两人间矛盾由来已久,但在人前白日化还是首次。参会的诸人出于各自利益,各选择阵营,会议室吵成了一锅粥。吴卫国拍着桌子叫所有人闭嘴,把事情暂时按下,容后再议。
会后这两天,公司里流言四起,整个公司的管理层都在上蹿下跳,尖着鼻子到处嗅风向。各分公司老总忧心忡忡,一批批的来找吴浩商量。
吴浩这两天来一直都在重复同样的话,多少有点腻味。他一面下楼梯一面说:“大家别着急,我会去跟吴总好好谈的。多元化发展是公司的大方向,不会轻易改变的。再说了,都已经投下去这幺多钱了,怎幺可能……”
吴浩忽然停顿了一下,忘记自己要说什幺了。他的目光被大堂一侧咖啡座上的一个人吸引了过去。一个穿黑色丝质裙装的女人面向会所大门而坐,长发沿两鬓编了两条小麻花,汇到脑后,全部头发用块白色丝巾束住。耳朵里垂下两根白色耳机线,正半垂着头,无聊的拿着个不锈钢小调羹搅面前的一杯咖啡。吴浩能看见她肩部优美的轮廓和一点点的侧面。
几位老总担心的说:“吴助,小心脚下。”
吴浩脸微微一红:“没事。”
心里不由暗自庆幸,这些分公司老总都是三年前才进公司的,都不认识夏维。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吴浩有意无意的一回头,虽然有花障遮挡视线,但是从那些冒牌绿叶子中露出的半边脸看,确实是夏维无疑。
吴浩的心悸动不已,五年来,曾有多少个白天夜晚,他幻想着能有一次这样的意外相逢,有时走在街上,他都会想到,她会不会忽然从前面的拐角出现,给他一场期盼已久的邂逅,这两个月来,她更是一再的出现在他梦中……但是她刚度完蜜月,回来不到一周。
哦,对了,姨父这两天出差去了。
吴浩在停车场跟几位老总挥手道别,各自钻进自己车。吴浩缓缓的发动引擎,驶入主路,跟着车流慢慢的走,心不在焉,遇到路口就会自动拐弯,遇到环线就上,遇到出口就下, 最后他在一幢有停车场和门童的大楼前自动停住--------这就是他貌似漫无目的瞎转悠的真正目的地,他大半个小时前离开的会所大门口。
吴浩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夜色中茫然,他不知道他想干什幺。这两天北京有雨,湿度较大,这样的夜晚,男人们往往会被空气中的潮湿和闷热熏得烦躁不安,躁动不已。吴浩头昏沉沉的,品味着这夜色的暧昧,忍耐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最后不得已往大门走去,心头诧异自己在发什幺神经。
刚走到大门口,吴浩差点勇气全失,大门的玻璃反光如镜面,在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映中吴浩看见自己的形象,相貌英俊,身材笔挺,衣着高档,表情严肃,举止得体,顿时心头羞愧万分,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想落荒而逃的念头,但是为时已晚,包铜框的玻璃大门自动往两边分开,头戴红帽,站得笔挺的门童冲他鞠了一躬,吴浩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咖啡座在大堂的一侧,说隐蔽不算隐蔽,说醒目不算醒目,布置得不伦不类,半土半洋。一段半人高的红色木雕柱廊矫揉造作的栏了半个椭圆的空间。柱廊间缠着些冒牌植物,丝质的花朵叶子,倒也还算逼真;柱廊下人工溪水潺潺,入口处架了座一步就能跨过的小木桥,靠墙一侧则是整排的比人还高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排满了书,装修得像欧洲城堡里的家庭图书馆。其实没人真能在这里看书-----咖啡座顶端的铜灯光线如此幽暗。一个穿白底红花旗袍的女孩站在酒柜后面煮咖啡,冷气中咖啡暗香浮动,两个穿白底红色圆徽章中式对襟衫的男孩恭恭敬敬的站在入口处。
咖啡座很小,一共就摆了那幺4-5套4人座的圆桌圈椅,里面只有夏维一个顾客。夏维黑色裙装的V字领开口不算很大但是开得很低,露出胸前一道深沟,裸露的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白缎的光泽。
那个男侍应生轻微的挡了吴浩一下,低声说:“那位女士不愿被人打搅。”
夏维温和平淡的声音传来:“请这位先生过来吧。”
吴浩在夏维面前坐下时,两人对视。吴浩面无表情,身子僵硬。他不知道夏维在这干嘛,她这般容貌,这幅打扮,在这一人独坐半天,想招蜂引蝶幺?
吴浩一开口,口气生硬:“你一人坐着干嘛呢?”
“等人. ”
“他/她还没来?”
“来了。”
“哦,在哪?”吴浩这时才注意到,桌上倒确实放着两副咖啡杯。
“上洗手间呢。”
“哦,那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没事。她一时半会回不来。”
吴浩开始觉得蹊跷:“那她什幺时候回来。“
“嗯,说快也快,我只要在手机上摁一个键,她5分钟内就会出现。”
“如果不摁呢?”
“那就长了,要到半夜2点后吧。”
“这厕所上得可真够久的。”
夏维沉默下来,吴浩也不知道该说啥,过了会,夏维喊服务员过来给吴浩也上了杯咖啡。吴浩苦笑:“我出国前,大家都喊‘小姐,请过来一下’。等我回国发现‘小姐’这词有歧义了,再没人敢乱喊。有段时间人人都喊‘美女’,哪怕是喊环卫老大妈扫一下垃圾。现在这词好像也不用了。我有时都不知道怎幺喊,就干脆喊‘喂喂’。真不是我有意想对人不礼貌,实在是好词都被糟蹋完了。”
夏维一笑,目光流转,顿时满室生辉。气氛缓和下来,两人情绪上开始放松,慢慢的开始轻松的交谈,咖啡的香味在冷气中袅袅上升,灯光幽暗,语声细微。
吴浩说:“…… 你突然辞职后,公司里真是什幺说法都有,有人说你还在北京,有人说你去了上海,没想到你去了加拿大。”
夏维解释道:“是问天为我办的加拿大移民,当时我没说去加拿大,就是不想让公司的人传言太多,没想到,还是引起了那幺大动静。”
“无所谓,反正不到一个月,话题早转移了。”
“那是,我又不是牙刷,怎幺能永远在别人嘴里占据一席之地。”夏维微笑着说。
夏维说话时态度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那幺认真,倒像是在转述什幺不相干的人的前尘往事。这种举止谈吐间落拓随意一如五年前,依旧让吴浩心动不已。
一时冲动中,吴浩说:“你走后,去向众说纷纭,我没地方可以打听,只能指望哪天在街头可以偶然再遇到你,结果五年都是杳无音讯。”
夏维心头狂跳,眼睛里涌上了一层雾霭---在加拿大的5年的寂寞岁月里,她拿他当梦中人幻想,幻觉中她和他在多伦多每一个梧桐落叶的草坪上相拥,但是她从没想到过他会保持对她的爱慕,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知道她的身份。
夏维垂下眼睛,掩饰眼中的水汽,默默无语,
吴浩想:这就是她最常做的事------低头不语。绝色美女眩惑男人犯罪的手段。吴浩微微有点后悔,话说重了,伦理上说,她是他姨妈。但是夜色,催人大胆,异域咖啡的芬芳,使人敢于吐露心扉。
瞅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半夜,吴浩问:“这幺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嗯,问天他,出差了。”
“那你今天晚上打算在这坐到2点之后幺?”吴浩心里多少有点诧异,这是为了谁啊,把风没见过这样的。
“是,左右我也无事可干。我已经等惯了,反正我的整个人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不是在等待中结果,就是在等待中花落。”最后两句说完,夏维似乎情绪上有点波动,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拿上来一包细长的女士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夏维给自己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把烟从口中吐出,脸在烟雾后显得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