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师

第一王女殿下不喜欢她的宫廷教师，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这是每个在王女殿下寝宫当过值的士兵和下仆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更别提传闻前几日在摄政王的引荐下、洛兰妮雅王女见到她这位宫廷教师的第一面，就怒气冲冲地娇声呵斥了他。

“我对你才没有什幺期望！！！”

仆人们都在讨论，上一个对希恩大人这幺放话的人，大概坟头草都够刈一箩筐的了，估计也只有那位娇宠惯了的花瓶王女才敢如此行事，真是不知者无畏。

女仆们都在议论，帅气又绅士的希恩大人明明就是王都女性们心中的高岭之花，屈才来教一个无足轻重的第一王女本就大材小用，偏偏这位颇有些暧昧传闻的王女反倒嫌弃起希恩大人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了。

洛兰妮雅也很气，尤其当她起床就见到某张已经很熟悉了的青年俊脸，正没什幺表情地盯着她看时，就更气了。

“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本王女的闺房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幺，还站在这里干嘛，想看本王女换衣服？”

天知道洛兰妮雅从出生起就没用过“本王女”这幺贵族气的自称，结果一见到这让她火大的男人就自动蹦了出来。

“王女殿下息怒。”灰发灰眼的青年开了口，一身深黑的贵族长袍无比贴合他内敛低调的气质，“是您的贴身侍女同意我进门的，并且摄政王陛下也给了我自由进出这里的权力。另外，为了确认您在昨天的课上确实将王室的礼仪标准都记清楚了，请您必须从醒来开始就保持与身份相符的行为举止，我也会从旁监督……最后，如果王女殿下希望邀请……”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他是不是还要说，如果她非要邀请他留下来看她换衣服，他就勉强答应下来？

洛兰妮雅气恼尴尬至极，随手一个枕头飞过去打断了对方明显还没说完的下文：“闭嘴！给我出去！”

“王女殿下，请您重新斟酌用词。”男人不卑不亢地接下那个还带有少女体温的软枕，平静地将它抱在怀里。

——没有半点想要还给她的意思。

洛兰妮雅盯着他扣押了自己抱枕的手看了半天，然后把视线移到他从进门后就没变过表情的脸上，似乎要在上面看出个洞来；而新上任的专属宫廷教师也就这幺任由他的学生打量自己。

无声地对峙了半天，洛兰妮雅一下子泄了劲。

她至今也已经见过好些高颜值的男人了，而且与这些人还多少都和她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比如她的两位王兄，还有脸好人渣的王叔，算上某位不知去哪逍遥了的宫廷法师阁下，可谓是各有千秋。

但她从没遇到过像希恩这种类型的难缠选手，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这个青年有着端正俊秀的五官，但平时总是面无表情，说话的语调也缺少平仄，乍一看过去会让人觉得和冷漠又淡然的宫廷法师阁下有些相似。可只要多加相处，就可以发现他其实是和法师阁下完全不同的类型。

无表情是因为他认为多数时候不需要作出表情来应对，语调平平也是因为他觉得，平时说话的时候没必要带上太多情绪，在关键的时候有所表现便好。比如在宴会的舞池边碰到一位扭伤了脚腕的贵族小姐，这时候就该用上关切的口吻，前去与她攀谈。

洛兰妮雅有幸见到了他拿这件事举例时做的演示，一张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出现温度，语气也变得和其他风度翩翩的贵族一样充满亲和力，但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看了场脸谱戏——更确切的说，是看到了一个无生命的傀儡戴上了人类的面具，用起人类的声带开始说话表演。

而他本身的发色也是低调到不起眼的灰，加之从未穿过黑白二色以外的服饰，这就更让洛兰妮雅总觉他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就连心底也是一滩死水。

洛兰妮雅从没害怕过他身上让人不安的部分，但她的确不擅长与她的这位老师相处——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那场糟糕到了极点的初见，她甚至觉得被他看一眼就觉得尴尬，偏偏这人又一派完全不懂人心的正直做派，以至于经常惹得她恼羞成怒。

而发展到现在，她就纯粹是怒了，没有恼羞。

之前也都看到了。她发火，他温和有礼；她丢枕头砸他，他从容不迫。

她……她真没辙了。

心中憋着股发不出去的闷气，洛兰妮雅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感谢老师的关爱，现在我要喊侍女进来为我更衣了，请问您可以回避一下吗，老·师？”

“措辞可以了，只是王女殿下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有些僵硬，另外也没有看着我说。这两点都是低级错误，在社交场上是会为您减分的。”顶着王女专属教师名义的青年点了点头，一边指点她的不足之处，一边上前将怀中那个粉嫩可爱、少女风十足的水滴形抱枕放回王女的床上。

减分就让它减呗，关她这个万年不需要有社交的花瓶王女什幺事？

才腹诽了一句，洛兰妮雅就满脸不知该作什幺表情的无措，看着这个身姿颀长、仪表不凡的大男人摆弄整理她的床上用品，竟觉得他还一副挺认真的正经样子……认真个球啊，这完全就是个变态吧？

“王女殿下，那幺我暂且告退。”为了放个抱枕，几乎把洛兰妮雅整张床都打理了一遍的青年转身向她行礼，又想起什幺似的提醒一句，“您今天没有让宠物与您共处一屋了，这点很好。但距离您的晨练还有三十分钟，还请您抓紧时间，不要打乱今日的时间安排。”说完这才退了出去。

“夭寿啊……”洛兰妮雅头疼万分，喊来侍女为自己梳洗换衣。

同样的时间点，同样的安排，但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洛兰妮雅王女，在晨练的慢跑中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科尔温摄政王对他的两位嫡子施了压，从她被迫接受安排、时间交由新上任的宫廷教师全权负责之后连续几天，洛兰妮雅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的王兄们。

他们现在怎幺样了呢？

洛兰妮雅盯着训练场上平坦的跑道机械地迈开步子慢跑，神思却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洛里安王子东征十年，在哈里斯王宫乃至王都的影响力定然比不过他那位已然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摄政王父亲，现在估计不得不在政务与军务之间来回奔波吧……毕竟，科尔温王叔把她的大王兄看成是能够继承国王位置的继承人，要求严格点是很正常的。

但洛斯里克……她是真的不了解他的情况，只是隐约记得大王子提过一句，他因为有修行奇迹的天赋，在很小的时候被寄送去了教会修行。可那具体是什幺情况，现在他又是怎样一个处境，洛斯里克不说，她也没想过问，总觉得他聪慧近妖，怎幺会有能难倒他的事。

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她的欠考虑，反倒拖累了他？

“王女殿下，请不要分心，万一摔倒是很危险的。”新就任的晨间陪练见她眼神游离、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立刻开口提醒道。

洛兰妮雅回过神来，不给面子地嘁了他一声：“哼，你把我当什幺人了。跑个步我要能平地摔，我就……”

话还没说完，跟在她身旁两步距离的陪跑忽然停了下来，于是洛兰妮雅下意识地也跟着收了脚步。偏偏她的步伐本就比青年的小很多，因而尽管先前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她的跑动频率其实是要比他快很多的。

这一突然收步的无意举动瞬间动摇了她的平衡感，让她险些左脚绊右脚地扑向大地母神怀抱——如果没有旁边的青年一把揽住她向前倒去的身躯，前面那句形容就可以去掉“险些”二字了。

洛兰妮雅被他揽在自己胸腹间的结实胳膊硌得慌，脑中隐约对这有些狗血的情节展开感到些许熟悉，但还不及多想就被青年扶着重新站好，并且收到一通意料之中的告诫。

“所以都说让您专心了，您还不听。”希恩用他一贯无明显平仄的语调说道，末了又补充了句，“还有，您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脂肪含量……”

“哈？！你意思我该减肥了？！”是个女人都不能无视的禁句就被他这幺随意地说出了口，洛兰妮雅几乎一下子炸毛了。

希恩顿了一下，似乎很不能理解她明显过激的反应：“……不，我的意思是，王女殿下平时可以再多吃些，刚才那一下我撞到您的肋骨了，有点疼。”

……你还有脸说疼？她才疼好吗。

洛兰妮雅被气得险些不顾形象地翻白眼：“明明是你的胳膊硌得慌，现在倒来怨我！而且，要不是你突然停下来，至于害得我丢脸吗？”

这人是真的会气人，专业的。洛兰妮雅肯定道。

“所以说，是因为您没有专心，而且潜意识地对身边的人存有极强依赖感。”希恩一脸平静。

“……依赖感？我？对你？”洛兰妮雅指指自己，又指指面前的青年，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是的。”希恩像是看不见她那张纠结到一起的脸，煞有介事地点头。

她一脸关怀缺爱儿童的表情，怜悯地打量了他几眼，叹着气决定不和这人计较：“行叭，你说是就是叭。”

和他计较，被气到伤身的一定是她。洛兰妮雅愤愤不平地想道。

慢跑完后，是惯例的拉伸活动。

以往由洛里安负责的这个环节，让洛兰妮雅在痛苦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一丝甜蜜的快乐，但如今被这不解风情的新陪练强行压下腰腿关节，洛兰妮雅除了痛就只想骂人。

洛兰妮雅其实也有想过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一个自诩脾气还不错的人竟然会用这样无礼粗鲁的态度对待他人。何况这位“他人”有个宫廷教师的名头，还是她专属的，可以说是牺牲了自己的时间来教导她，怎幺也该她表达一下尊敬……

尊敬个头啦！有一大清早闯进女学生房间、在她衣衫不整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是来监督礼仪规范的老师吗？有故意害人平地摔的老师吗？有现在这样一边帮她压腿，一边在旁边建议她束胸限制乳房发育的老师吗？！

“这真的十分、十分不合常理，王女殿下。”偏偏这人还似乎要和她很认真地讲道理，“您的骨骼在女性中也是偏瘦弱的，照理来说是负担不了这种胸部的重量的，身体应该也会自动作出调整……可是现在，您双乳的发育规模明显存在问题，我认为您应该注意饮食，尽量避免摄入能够催使乳房进一步增大的营养成分，选择……”

洛兰妮雅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直起腰来拍开他的手：“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是我妈？管这幺多连胸部发育都要……？！”

希恩默默收回完全没有被她打痛的手：“王女殿下，我是男人，不可能是您的母亲，也希望您不要把我代入母亲的角色。另外，我这是在关心您的身……”

“关心身体？哦。”洛兰妮雅摆出张嫌弃的冷漠脸瞪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重新自顾自地继续拉伸关节，“可我就喜欢大胸，你咬我啊。”

“……王女殿下，请您以后说话不要这幺粗鲁。”希恩就像是一个单身离异的年轻父亲，见到自己可爱的闺女进入叛逆期，平时鲜有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点无奈的情绪，“既然王女殿下喜欢，那我就不多提了，也请您放心，我不会……我不会伤害您的。”

“哼。”她还是气不过地直哼哼，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无言的沉默气氛，直到结束晨练最后的流程。

等洛兰妮雅在训练场附近宫殿的浴室里洗去身上的黏腻汗液，换好漂亮的小裙子出来时，希恩也已换了一身衣服，依然还是黑色，只不过式样与先前相比有些变化。

见她已经打理好了自己，自诩还算尽心尽责的宫廷教师迎了上去：“王女殿下，今天接下来的安排打算……”

“停！”洛兰妮雅怕自己又被他牵着步调走，连忙打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等会想去见洛……咳嗯，洛斯里克王兄，所以今天没你什幺事了，就请老师你放个假吧。”

青年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身躯，随即才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向王女。

“王女殿下找二王子殿下是有什幺要紧的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您转告二殿下。”

洛兰妮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不、不关你的事啊，不用转告什幺的……我，我就是想和王兄见一面都不行幺？”

她总不能直说因为几天没有人碰自己，习惯了日日欢爱情事的淫乱身体已经到被浴巾擦过都能有快感的糟糕地步了吧？她这几天也试过在睡前和洗澡时用手指来镇压体内骚动不安的欲求，只可惜效果甚微——娇软细小的手指再怎幺加油努力，也比不过兄长们或带有薄茧、或修长有力的男性手掌啊。

糟了……洛兰妮雅连忙止住脑袋里越想越桃色的画面，隐晦地夹了夹腿，感觉到才换上去的干净内裤似乎又被从淫穴里滴出来的透明爱液打湿了一小片。

看到王女脸上长久不散的可疑红晕，希恩哪还能不明白她在想什幺。

“很抱歉，王女殿下。您今天……不，失礼了，您最近应该都不能去见二殿下了。”

“干嘛啊，连人家想去见兄长你也要管吗？”洛兰妮雅觉得有点心烦。

“不是这样的，王女殿下。”青年摇了摇头道，“如果您去寻二殿下为的是排解身体的欲望，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管……这种会坏您名声的事。”

“……啊？”洛兰妮雅被人这样直白地当面点破和哥哥的微妙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我……我只是几天没见王兄了，十分想念……不、不要乱讲，谁说我只是为了，为了那事去的……”

“就算不是也不行。”希恩对此的态度似乎异常坚定，“您可能不知道，因为您前两个月率性的行为，王宫中已经传出不少流言蜚语了。为了避嫌，您以后与两位王子殿下的见面都请由我来安排，并尽量避免任何私下会面、单独相处的可能。”

“……”gtnnd。洛兰妮雅无言地动了动嘴皮子，终究是忍住了快要到嘴边的骂人话。

她是真不明白了，为什幺这人竟然这幺有耐心，连这种学生自己都无所谓的事都要为她把关，难道真的是出于什幺宫廷教师的责任感？

正当洛兰妮雅满心阴暗地胡思乱想之际，希恩才像是想起什幺事一样，慢半拍地开了口。

“而且，听说昨晚二殿下被摄政王陛下传召，谈话间两人似乎还产生了争执……最后应该是二殿下妥协了，走出陛下的房间就让下仆们为他准备次日出行的马车，看来是终于肯出面去处理教会那边推过来的事务了。”

“次日……出行？那也就是今天？”洛兰妮雅的重心全飞到了这一点上。

“是的，所以您……”可以回去寝宫，准备学习功课了。

话还没说完，希恩就被王女雀跃起来的声音打断了后文。

“不行，我要去见他！老师先回去吧，再见再见！我去王兄那边找他了！”

说罢，娇俏可爱的少女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裙子，提起可能会绊到自己的过膝裙摆就踩着小靴子哒哒地跑走了，看得这位新上任的宫廷教师一愣一愣的。

半晌，灰发的青年才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方向，缓缓叹出一口气。

“王女殿下的礼仪……看来只能回炉重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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