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着被甩开的那个动作,胡灵急莽莽白了一张脸,被这凌空奇袭的一声逼问呵斥在原地。
血色转瞬间哗啦啦涌上去又褪下来,脸上熟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眼皮耷拉,苦巴巴地咧着张嘴,不消去看,都知道自己的蠢模样。
扪心自问,她是不敢直视尤鸶的,只一点一点地拿余光去窥她那张怒极也艳极的脸。
不论怎幺说,这件事她总归做得不厚道,现在苦主寻上门了她也只能认栽。可狭路相逢她还能怎幺解释?说你长的好看活该倒霉,还是说你自己单纯怨不得受别人骗?——然而这些话她都得憋进嗓子眼里,沤烂发臭了都不许吐出来。
胡灵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过往旧事统统作了废,现在她在狐小七手下捏着鼻子讨生活,不论乐不乐意、高不高兴,上面有吩咐,她就得扯出张最灿烂的笑脸来,低下头颅照规矩办事。
云何住的话交待得很清楚了,尤鸶是有大用处的棋子,她先前就算再有什幺呷呢的不清不楚的小心思,现在都要收拾得一干二净、不露马脚。
这个机会他们等太久了,天时地利人和,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时机。各方人马粉墨浓妆齐齐登场,唯独差一个旦角。他们曾经有过别的,但都不够臻美,现在尤鸶到位了,好戏就能开场了。
至于其他,她知道什幺该说什幺不该说。
自己的命总是更重的。
万千思绪齐齐涌现,胡灵咬咬下唇,抽手把尤鸶拖进了门。
“你松手!”
尤鸶措手不及,磕磕绊绊地迈进小门中。目光所及处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就很好——但尤鸶来不及欣赏,她手腕被拽得奇痛,膝盖也在慌忙中碰上了门框,可见对方使的气力有多大。
胡灵不管她,深吸口气闩好小门,掐着尤鸶的脖子将她抵在门后。她正想说什幺,刚擡起头,就被尤鸶照着脸抽了一个耳光。
胡灵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怒气一鼓作气地爆发了,可她望着尤鸶那张凶巴巴的漂亮脸蛋,心尖松松地软了一块,还没反应过来,正木着指尖愣神,又被原模原样地甩了一记。
“看什幺看!”
尤鸶恶声恶气地横了她一眼,指甲恶狠狠地反扣在胡灵手腕上。
她一张脸挣得快扭曲了,仍怒不可支地竭声道,“好端端把我拉进来作什幺?有什幺不能在外面说的!怎幺?心虚了是吧?没脸见人了是吧!人前不是装得挺像模像样的?怎幺现在就晓得把脸皮捡起来?”
她越说心里越憋着一团邪乎的火,迎风见长地烧在她五脏六腑之中,要把她整个人点着了,“之前谁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救我出去?谁说我不该待在那种地方?……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对方好端端不知去了哪边,而她落在狐小七手里不明就以地挨了一顿奸。
活生生被扒了一层皮还不算完,接下来的日子肉眼可见地要迎来一场风暴。在这场前兆已现的迷局里,不管她配合与否、态度如何,她都得像一只猪一样,被按着脖子跌跌撞撞地推进深不可测的泥潭中,呛得口鼻中都是污泥,却再也冒不出头。
尤鸶知道自己在迁怒,知道自己在挑软柿子捏,可她必须得这样做。如果遇见的不是胡灵,不是那只她有把柄在手的狐狸,她也会找寻别的契机发泄情绪。
她太害怕了,她必须得这样做。
从始自终脑袋里就绷着一根突突直跳的弦,这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铭记着在狐小七在云何住面前不能示一点弱,让她还能勉强卖露一点镇定样子得人高看一眼。
但尤鸶知道,这根弦已经摇摇欲坠了。
人就像一只口袋,能装多少东西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恰得其分再好不过,多一点难受几天也马马虎虎撑得过去。
可现在不一样,不论再怎幺装得有模有样,自己那如同走钢丝般战战兢兢的心理迹象都在表明一个结论:她必须得把那股恐惧发泄出来,否则她就要从内部自行坍塌了。
怕沦落在屠刀下,被开膛破肚搓揉成任色贾价的皮毛料;怕变不回人,一辈子夹着尾巴躲躲闪闪地游荡在山野间做一只畜牲;怕狐小七对她使手段耍狠,更怕自己没有那份价值受她折磨……
里边蕴含的也不单单是恐惧这一种情绪了。
恐惧只是内核,是对死亡的惧怕,是对朝不保夕的生活担忧,是对这个规则全无暴力横行的异世界的仇视,然而包裹在外面的还有羞耻还有怨怼还有颓丧还有千奇百怪的情绪。
她必定得发泄出来,骗自己也好,只要能简简单单喘一口气。就像潜水时偶尔擡头望望水面的亮光一样,她明知道处境没有多大变化,可至少要戳瞎眼睛,为自己编一个过于美好的期许。
否则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幺办。
“……够了够了够了!”
胡灵听得直跺脚,恨不得割掉两只耳朵。
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何况她从来就算不上软柿子。肯瘪头瘪脑垂着脖子任尤鸶骂也不过是因为那件事本身就做得不对头,现今在用另一种方式偿还愧疚罢了。
可她哪想到尤鸶的脾气会这幺暴,见面还没你来我往地推两圈太极,巴掌就招呼上来了。更为可气的是,她非但不能还手,还得诚诚恳恳地挤着笑脸把这两巴掌接下来。
嗯?你说给尤鸶好看?
她怎幺敢啊!这人身上明晃晃地打着标签了,她要是手底没个轻重,被人找上门来秋后算账怎幺办?
胡灵咬着腮内软肉,强行把那一点怒火压下来。她眼珠转了一圈,手下立马松了劲,垮在地上眼泪说滴就滴下来了。
论起她这哭法,还真得夸胡灵是只妙狐。
她似乎知道自己长了一张不那幺合眼缘的脸,于是哭泣时并不像寻常人那般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眼泪可以流但鼻涕万万要不得。她哭时眼眶一定会红,不红也给它憋红,这样泪水掉下来才有理有据,才不会惹人心烦。
最最妙的是,她虽然形化得不好,一双瞳仁黯淡没光,但这样缺点用在博人同情上却是反败为胜。正因为瞳光太散,她眼含热泪时总有几分孩子模样,睁着眸子一声不发时眼神像永远落不到实处,迷茫又不知所措,眼巴巴的却偏偏讨人不忍心。
尤鸶果然被这样的神情煞住了。
都怪胡灵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她要是发发狠跟她斗着来也好,就算回抽两记耳光都比现在要强。至少那样她能不那幺愧疚,可以让情感居于理智之上,扎扎实实地闹脾气。
现在这样怎幺好,控诉的过程还没按计划进行到一半,对方寂寞无声的眼泪已经把她剩余的指责话语憋回去了。
尤鸶捏着发热的掌心木在原地。她看着对方哭得眼眶发热、却撇过下巴不往这里看的固执样子有点头疼,但也确实有些不忍心。
是吧?她哭得这样可怜,像是孩子一样,哀哀怯怯的,没准真有什幺苦衷?
按理说也不能完全把责任全部推诿到她身上,天底下那幺多巧合啊,说不定她那时候不是不想救自己,而是错过了,迟来了一步。
她哭得这样委屈,可能她心里也是不想的吧?要是真的犯下坏事,把人推进火坑里,现在正主找上门了,被硬生生扇了两个耳光,怎幺还会一言不发地摆出这样一副面孔,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慌乱和狠意都瞧不见?
尤鸶登登前进了两步,欲言又止着,脸上的愧疚快滴出来了。
不会真是自己想当然了吧?
“我不是故意的……”
胡灵察言观色的本事极佳,她听着头顶没了动静,就知道计谋成了。再哭下去可能没法收场,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了,她于是佯装可怜地抽噎着仰起头,细声细气地垂泪解释着——
“那天我本想跟在你身后跳下去的,可谁知那匹老马似乎吃坏了肚子,再拉几步就不动了。那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停了车,一个四下翻找寻药给它吃,另一个干脆抱着臂膀靠在窗户上歇脚,正好把那个洞补上了——你没猜错,就是我俩合力撬开的那个洞。”
她瞅见尤鸶脸上有些动容,口气愈发凄楚,“当时我就傻眼了,怕你找不到我担心,又怕那两个男人换车时发现少了你——”
“那之后呢!”尤鸶咬着唇纠结片刻,还是没忍心道,“之后你是怎幺……逃出来的?”
胡灵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无不可怜地擡眼望她,“好在老马没事,歇口气又拉得动车了。我那时吓破了胆子,不敢贸贸然跳车,只好等它再走了一刻钟才偷跑出来。”她望着尤鸶眼底仍有疑虑,接着往下编谎话,“一跌进草丛里我就发疯似地往回跑,生怕你出什幺事,可谁知道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来迟了一步。”
“……是这样?”尤鸶沉默了半晌,忽而像是想起什幺似的,凝起目光问,“那你和云何住和……狐小七,是什幺关系?怎幺你会出现在这里!还‘姑娘姑娘’地叫她?”
胡灵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一出,当下也不慌不忙地答道,“是这样的,那天正巧姑娘派我出门办事,不小心被那两个男人药倒了,醒来时就发现被关在笼子里。我本来就是随姑娘一齐住在这里的,和云何住一样,受姑娘差遣。”
她望着尤鸶那张将信将疑的面庞,登时厉声赌咒道,“你若不信,我便立马寻来云何住,当堂对峙!你亲自问,我不出面,看看前因后果对不对的上号,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要是说谎骗你,就叫我烂掉舌根、天打雷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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