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肃穆,云昭本能地感到压抑。她心里诸多的疑问,都在想起皇叔上朝前对她的一笑时被强压了下去。
父皇驾崩不过半月,宫中的女眷陪葬的陪葬,为尼修行的为尼修行。原本还算热闹的后宫在这短短半月几乎间失了人气。只有凤栖宫一如既往,一切有条不紊。云昭不明白,明明是一辈子的夫妻,为何在母后脸上不见分毫悲伤。就连那日父皇驾崩的噩耗传来时,母后也不过是叹了口气,反倒衬得云昭伤悲得过分。
照前朝来说,本来早该有新皇登基。父皇妃嫔不少,膝下却单薄。细细想来,流产夭折的不在少数。如今,似乎只有她和冷宫里的郑妃的一个不到十岁的皇子。应该是要把那个弟弟过继到母后宫中,然后名正言顺地登基吧。不。也有可能是皇叔登基。皇叔深得父皇信赖,父皇病重时都是由皇叔代政的。可是这种事不都是大人们决定的吗,为什幺今日皇叔要将她带上朝堂呢。云昭心里实在没底。
许是察觉到云昭的心绪不宁,玄尧将她的小手牵地更紧了些,垂眸笑着看她:“昭昭莫怕。”云昭看着那双似蓄了一汪清泓的眼,一面点头,一面往玄尧身旁蹭得更近。此举惹得玄尧轻笑一声,摸摸云昭的小脑袋,不再言语。
……
云昭云里雾里地听着朝臣们议事。只觉得他们说话像极了国子监里最老的夫子,文绉绉的还缠缠绕绕的。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大约晓得是在说和北虞战事和应早日有新皇登基这些。慢慢的,云昭更觉得这像是在国子监里听老夫子讲课,眼皮打起架来。
“哎呦!”脑袋上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云昭小声惊呼,擡头就看见玄尧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云昭心虚地低头。“他们正在说昭昭呢。”玄尧笑得和平常有些许不同。云昭看着玄尧唇角的弧度,莫名想到志怪本子里“老谋深算的狐狸”。
“我朝有昭宁公主豆蔻年华,北虞君也未及弱冠,若由昭宁公主和亲北虞,必能使两国和睦,国泰民安啊。”云昭擡眼望过去,一个红色朝服的大胡子正一脸苦口婆心地看向她的皇叔。再看看整个朝堂,朝臣们不约而同地都把视线投向玄尧。而她的皇叔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还颇有闲情地把玩着她的小手。云昭眨巴眨巴眼睛,想起往日里后宫的娘娘们闹别扭时唇枪舌剑,却都偷偷瞧着母后的眼色时,后也是这般淡漠的样子。不过……他们说要昭宁公主和亲……什幺!她才不想嫁去北虞呢!云昭猛地擡头,却发现玄尧没在看她,只是一直稳稳地牵着她的手。
“都说完了?”玄尧声音不大,方才还讨论得激情澎湃的朝臣们却一下安静了下来。“昭宁公主和亲是不可能的。”
“什……什幺?”“为何啊……”朝臣们难以置信地看向玄尧。前朝与北虞十数年的和平,正是当初以永安长公主和亲换来的。
“昭宁公主若是嫁去北虞,何来新皇登基?”玄尧唇角的弧度又扩大几分。
这下,不单朝臣,云昭也是摸不着头脑。她嫁去北虞,和郑妃的皇子或是皇叔登基有什幺关系呢。
“臣等愚钝,敢问摄政王殿下,这……是何意啊?”
“皇三子为庶出,其母郑氏尚在冷宫,不当立。”玄尧垂眸,转了转那枚翠色玉扳指。
“臣……臣等以为,摄政王殿下德才兼备……”有朝臣小心翼翼地试探。
“本王一样是庶出。”玄尧笑起来。“如今嫡出皇嗣,唯有昭宁公主。”
云昭心头一震,一种她想都不敢想的的猜测一下一下地几乎跳出胸口。“皇叔……”她方想开口。
“当尊昭宁公主为帝。”玄尧的唇一张一合,就将所谓荒唐定下。
“皇叔!”云昭用了点力,拉了拉玄尧的手。
玄尧笑着俯下身子,拉住云昭另一只手:“昭宁公主会是我东元的君主,而不是北虞的皇后。尔等,可明白了?”
……
云昭不知那天后来发生了什幺。不知道玄尧是怎幺让那些老顽固们妥协,也不知道为什幺玄尧要让她当皇帝。直到她被宫人们毕恭毕敬地服侍着穿上那明黄色的龙袍时,才有了原来她已是一国之君的实感。
“摄政王到!”
门外宦官尖细拖长的声音使云昭回过神来。她望着皇叔送来的那面比她还高的鎏金琉璃镜,瞧见镜中少女略显违和的模样。纤细的颈艰难地顶着被沉甸甸的金饰压着的小脑袋,瘦削的肩几乎挂不住层层锦缎,比起即将登基的国君更像是玩过家家的小孩。
身后带着笑意缓步走来的男人一袭红色蟒袍,衬得他微翘的一线红唇艳绝人寰。往日随意以发带束起的青丝,今日被翠色玉冠箍得一丝不苟。
“皇叔……”云昭回身,便被玄尧揽入怀中,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宫人们皆善察言观色,齐齐退下。
云昭亦抱住玄尧的窄腰,嘟喃:“皇叔,我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衣服也好沉……”玄尧闷闷地笑了一声,云昭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昭昭辛苦了。”云昭撇撇嘴:“皇叔究竟为什幺要我当皇帝呐。我可不信皇叔会在乎所谓嫡庶之分。”
听着怀中人半埋怨半娇嗔的语气,玄尧眸中笑意更甚。天下无数英豪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皆是为了离那把龙椅更近一尺甚至只是一寸。而他的昭昭竟还大不乐意坐上那位置。不过,也对啊。玄尧抚过云昭头上盘龙的金饰。他的昭昭,的确不是会对那深陷在权谋沼泽中的位置感兴趣的人。
云昭鼻尖萦绕着他那独有的,令她安心的气息。似深谷清渊,似山间雪松。
“昭昭为帝,皇叔才能安心。”唯有至高之座,至尊之位,配的上他的昭昭,隔绝他人觊觎的心思,他才能安心,不会有人夺走他的昭昭。
云昭还想说些什幺,却被礼官打断:“吉时已到——”
云昭一愣,忽觉此景像极了话本里女子出嫁时的情形。
……
玄尧望向云昭被宫人们领出去的背影,眸色沉沉,只觉得那明黄色略显刺目。若是如他一般都大红色,若是昭昭头上是凤冠,方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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