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又想起周舟了

黎青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广播正播放着列车进站的信息。

他揉了揉眼睛，朝车窗外望了一眼。

天刚蒙蒙亮，地平线处被朝阳映成了一种奇异的橘粉色，不远处稀稀落落的路灯还亮着，绵延着连成一条线。

出了站，一阵凉风把睡意彻底吹散，黎青拉着行李箱绕过围在出站口那群吵吵嚷嚷的黑车司机，一路走到了停车场。

远远地就看见了程明那辆拉风的红色跑车。

大概是在后视镜看见了他，程明拉开车门跳了出来，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青哥，欢迎回家！”

黎青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

“走，上车，咱们吃早餐去。”

两人驱车一路赶往南区，清晨路上车少，程明边开边跟着音响里的英文歌哼唱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黎青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能清晰地感觉到阳光一点点变暖，晒得身上暖呼呼的。

“青哥，”程明忽然小声叫他，“问你个事。”

“什幺？”

黎青闭着眼睛应了声。

程明语气不变，但字里行间似乎透着犹豫。

“楠楠这几天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说联系不上你，你……没什幺事吧？”

黎青睁开眼，迅速的朝他那边瞥了一眼。

楠楠大名叫肖楠，是黎青的女朋友。

两个人处了快两年，只差双方父母见面这一阶段便到谈婚论嫁，肖楠是程明女朋友的闺蜜，当初是他在中间牵线两人才认识。

程明见他不回话，又道：“你这次去H市出差半个月，估计她也想你了，一会给她打个电话？”

黎青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没什幺事，就是……开会开到太晚，手机没电了忘记充了。”

程明没接话，笑了笑，转动方向盘把车拐进了一条商业街。

这条街上有一家粥铺，开的很早环境也不错，他们过去在外面喝酒玩通宵之后常来。

两人下了车走进店里，挑了窗边的位子坐下，服务员很快带着菜单走来。

点完了几样粥和点心，目送服务员离开，黎青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面前的杯子倒了茶。

茶是麦茶，气味清香，又能开胃，黎青一直很喜欢。

程明也拿过杯子小口喝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吃的东西很快被端上桌来，黎青拿起筷子，程明将一小碟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点心朝他这边推了推。

“这是他家上周推出的新品，你尝尝，味道不错。”

黎青点点头，夹了一只塞进嘴里，咬下的一瞬间尝到了满口的红豆甜。

他笑了笑，“红豆馅？”

程明也笑了，“是不是很怀念？像不像我们高中时候校门口卖的那个红豆包？”

两人心照不宣，黎青心里清楚，程明总是能不着痕迹的把气氛转变的很好。

这点他一直自愧不如。

两人慢吞吞吃完，天色已经大亮，走出粥铺的时候，街上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程明随手把玩着车钥匙，站在车旁回头望他。

“青哥，我一会还有事，先送你回去睡一觉，晚上带上肖楠一起吃个饭？”

黎青点点头，“好。”

黎青住的地方离南区不远，程明把他放在小区门口便急匆匆离开了，目送他那辆拉风的跑车消失在街角后，黎青长出了一口气，拉着行李箱慢吞吞上了楼。

吃饱了饭后，疲惫感像潮水一般迅速涌上来。

他懒得整理行李，随手将箱子丢在门口，径直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淋到脚的时候，黎青感觉周身的整个世界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

水砸在瓷砖上的哗哗声、镜子上的一层细密的雾气、耳朵里没冲干净的泡沫发出的破裂声还有沐浴露清新的柠檬香气……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才从淤泥中挣扎出来的人，大口大口不顾一切的呼吸着空气。

所有的感官似乎终于苏醒过来。

一起醒来的，还有这半个月来的记忆。

黎青叹了口气，迎着不断喷洒下来的热水仰起脸，试图将脑海中那个突然浮现出来的女孩的形象冲散。

周舟。

他忍不住笑了笑，无声的读了一遍这个名字。

“周舟。”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梦里的门铃声在黎青睁开眼睛后依旧在响，他躺在床上缓了半天的神，终于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于现实。

他随手套上干净衣服，小跑着出去开了门。

肖楠站在门外，一脸不怎幺开心的望着他。

黎青擡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下班了？”

肖楠进了门，一边脱掉高跟鞋一边道：“回来了怎幺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听程明说的……”

“我不是怕你惦记嘛，”黎青拿了拖鞋递给她，“今天你上班，我又是早上的车，说了你也没办法去接我啊。”

肖楠换好鞋子，一头扎进他怀里，撒娇道：“我不管，我是你女朋友，我就要第一个见到你才行。”

黎青顺势抱住她，“好好好，晚上带你吃好吃的，算作赔罪，可以吧？”

“哼……”

肖楠转身走进卧室，轻车熟路从床下拎出两双脏袜子丢进洗衣机，又着手开始替他叠被子。

黎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她，“才进门就开始忙？”

“不然怎幺办？”

肖楠看也不看他，低头将被单抻平整，“和你讲了多少次了，袜子脱下来就该直接拿去洗……”

黎青嘴上胡乱应着，借着关窗户的空当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已经是下班时间，窗外的街上满是手提公文包匆匆赶路的上班族。

他盯着他们看，借由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将胸口中的烦闷感一点点驱散开来。

肖楠是个不错的女人，用程明的话来说——非常适合做老婆。

认识她以来，他的生活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

更别提他还被肖楠的父亲安排进了自己公司的某个油水颇丰的部门工作。

而且她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富家女孩，会做家务也会体贴他帮他买衣服整理房间，黎青也常常觉得自己能认识肖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家世好，又会照顾人，这样的姑娘到哪里去找？

可是……

他皱着眉头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迅速燃烧，一大段烟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阳台的地板砖上。

那边肖楠已经整理好了卧室，走出来时看见他落了一地的烟灰，忍不住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黎青捏着按熄的烟蒂躲到一边，看她弯着腰清扫地板。

脑海里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真实的感觉又逐渐弥漫开来，他揉了揉额角，走去房间里换衣服。

两人来到饭店时，程明已经在包厢里了。

还有两三个好哥们在，也都是肖楠一起吃过饭的。

几个人都相熟，也没什幺好客套的，迅速点了菜便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起来。

黎青见他们聊的欢，一时间也懒得插嘴，自顾自小口喝着茶水。

身边的肖楠一直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托着脸，正聚精会神听桌对面一个哥们讲公司的趣事，她听的入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着笑。

黎青握着茶杯，不经意间瞥到她新做的指甲——肉粉色打底，隐隐绰绰绘着几朵白色小花，肖楠总是把自己打扮的精致又漂亮。

他不是不喜欢她这样，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精致的女人呢？

可今天当他盯着她看时，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的手更纤细瘦弱些，指甲是干干净净的、透着发育不良般的单薄的肉粉色。

黎青怔住。

他又在想她了。

他又想起周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