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葬礼之后,连阴几日的天气突然放了晴。
林莉珩整个人还迷糊着,跟着祖慈上了车,等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就回家了。所谓的家,是她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别墅,十三岁以前,莉珩也在这里住了四年,后来学舞蹈变成了住校,再等到十七岁考出国去以后,这里就很少回来了。没想到这幺些年来,家里居然也没什幺变化,客厅里还是原来的木地板和皮沙发,通顶的大书柜里多了些书和画册,比以前显得拥挤了点。
“莉珩你自己先坐”,祖慈比她后进门,刚把钥匙放下,心里也是一酸。门口放着的还是林思思在土耳其买的拼花玻璃碗,精致好看,这幺多年来一直搁在玄关里放钥匙。她病重的时候这个碗也莫名其妙的掉了一小块玻璃,好像真的在预示什幺。他拿起留在碗底的那一小块鲜红色的玻璃,卡在缺口处试了试,还是严丝合缝,只是一松手就又掉下来。
莉珩也没出声,挪了两步就坐在了客厅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沙发上还放着林思思的苏格兰大披风,阴雨天里当毯子,天气好的时候她就裹着坐在窗外的小院子里。莉珩记得祖慈还曾经画过一副速写,是林思思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侧像。
祖慈刚从二楼卧室走出来,就看到林莉珩坐在楼下,呆呆看着披风的样子。即便是从高处俯瞰,还是和她妈妈一样灵动又修长。他略站了一下,心里不免暗暗叹了口气,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出了声。
“莉珩”,林莉珩安静擡起头来,看到二楼侧走道上刚换了居家衣服的祖慈。从他的角度看去,下午一点多的阳光穿透玻璃晕着她身体轮廓,脸反而看不清。纤薄的肩、柔软的颈项、脑后简单盘着的发髻,活脱脱是林思思的模样。不,林思思练舞多年,优美是自然的,但莉珩更纤细、更胆怯、更新鲜。像院子里那一棵小小的玉兰树,柔嫩而挺拔。他敛敛心神继续说到:“你房间都没动过,你也很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2.
莉珩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多梦。
最一开始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间房子有很高很大的木头餐桌,她有时躲在桌布下面玩,还有时候,妈妈会故意让她藏着不让出来,说等下和爸爸一起找她。但妈妈太笨了,总是找很久,有时候手上、身上还会碰伤。有几次她都想从桌布下面出来找妈妈了,却听到妈妈大喊着就要找到了,让她别出来。她只好乖乖躲在桌布下面,看黄色的灯影映在地板上摇着,晃着,就像蛇的眼睛。
她才四岁多妈妈就带着她搬了出来,莉珩后来几乎没再见到过爸爸。但是她并不难过,爸爸几乎从来没抱过她,他总是喝酒,然后妈妈就会受伤,家里也有一种很难闻的味道。
后来莉珩又梦见她和妈妈在舞蹈学院的宿舍住了一段时间,她喜欢舞蹈学院,练舞练得特别认真,即使下功了也经常赖在里面看大姐姐们练习。妈妈不上课的时候,也会在练功房里给她下腰拉软度。但她也不喜欢舞蹈学院,好多叔叔阿姨都认识爸爸妈妈,他们看着莉珩的时候眼神总是有点复杂。越长大,她越知道那些目光后面的意思——是同情。
那些老师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的叹气都在说:林思思可惜了。本来是个好苗子,只是太早生了孩子又离了婚。
她再也不能跳舞了。
3.
学校的老师对林莉珩挺好,但莉珩总不高兴。
她上了舞院旁边的光华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每天都有好几节户外游戏课,一开始很多小朋友都来找她做游戏,但她很反感。她个子高,老师也总注意到她,这同样让她难受。很快,三班的林莉珩就成了同学和老师中的一个另类。莉珩总逃课,从厕所后边的两棵树那里翻过墙就是舞院,贴着外墙走一段就到了坏掉的侧门那里,莉珩头小,可以直接从侧门锈掉的栏杆之间挤进舞院,然后爬在一楼教室窗外的栏杆上看芭蕾专业的哥哥姐姐们下腰。
教室本来就在教学楼拐角处,浓绿的树荫里,犄角旮旯被植物遮住,常年不见太阳,莉珩爬在教室窗外的栏杆上往里看,看一会儿腿上就被蚊子叮一连串的包。她太想像专业班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天天跳舞了,但她还太小,要到十二岁才能正式参加考试学专业。不过也没关系,即便只是看着他们,听里面老师讲解动作要点和要求,她也记住了很多。每当隔壁学校的铃声响起,她就原路返回学校,若无其事地进到教室里,迅速写完作业,以便放学了能整个晚上都泡在练功房。
直到现在她也还记得翻墙之前要爬半截的树的样子,厕所后面浓郁的氨气味道,舞院的外墙斑驳的红砖,侧门每扇都有八条锈掉的铁栏。舞院和光华小学之间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每次她成功钻到一楼教室窗外的树荫下面,都觉得宁静又轻松。
即便是在梦里回忆,莉珩的小学生活也是充实而平静的。
除了那次。
林莉珩睁开眼,夕阳一片金黄温暖,半透明的窗帘影子长长地垂挂在房间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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