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圣武士试炼

“但确实找不到几个。”琼恩争辩着。

少女微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梦想之所以完美,就在于它不会被实现,”琼恩说,“正因为不会实现,所以它才永远完美。艾弥薇,那终究只是个梦想,它不会真正存在。”

少女不说话。

“聪明而善良的人,这是完美的梦想,也仅仅是梦想,”琼恩低声说,“不聪明而善良的人,你会保护丶怜悯丶同情丶拯救——但你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情人,你不会喜欢一个不聪明的人,因为你太聪明。”

“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人,”琼恩说,“你是个圣武士,而我永远不可能是。你有你的信念,有你的坚持,有你的执着,有你的善良,而这些我都永远不会有,”他顿了顿,“但我们在某些地方,还是很近似的——不,是一样的。”

“我们其实都一样,我们都自负聪明丶理智,我们都习惯于权衡利弊丶公平交易,因为我们从来不对他人抱有希望。”

“不对他人抱有希望。”少女重复着。

巫师凝视着少女的眼睛,“不是么?”

他反问,“如果你善意对待他人,那么你会奢望对方也同样的善意对你吗?如果你帮助他人,那么你会期待对方的感激和回报吗?如果你陷入困境,那么你会指望他人的慷慨援手吗?你不会的,艾弥薇,这点你我都很清楚,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从不对他人抱有希望——或者说,我们唯一的希望,仅仅是公平交易,遵守契约,等价交换,愿赌服输。”

“从本质上说,我们没有区别;所不同的,是你愿意去付出,而我不愿意。”

“既然完美的梦想不能实现,那么为甚么不现实地退而求其次,”琼恩说,“我不能如你一般,不对他人抱有任何希望,却依旧能秉持善意;但我想,我至少还能理解你的想法,明白你的心思,而且,我也愿意帮助你——我自愿的。我想我还算聪明,对不对。”

少女轻声笑着,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而且,似乎还不算很坏,是不是。”

“我想是吧,”琼恩说,“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少女温柔地任由琼恩抱着,两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也是个圣武士多好。”

琼恩笑了起来,“我只怕是注定不可能成为圣武士了,”他说,轻吻着少女的脸颊,“对了,怎么样才能成为圣武士呢,我听说要通过很苛刻的考验是吧。”

“是要通过考验的,”少女承认,“但不同的神祗,有不同的圣武士,考验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你是提尔的圣武士,考验是甚么内容呢?”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琼恩也不催促,他反正其实也不如何关心,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题随口闲聊罢了。

“我所尊奉的,是正义丶律法与公正之神。要成为圣武士,自然需要有虔诚的信仰,要有卓着的功勋,以及维护正义丶打击邪恶丶守护善良所不可缺少的力量,除此之外,还需要精通大陆诸国诸城邦的律法条文和官僚制度。”

“唔。”

这听起来确实挺难,信仰丶功勋丶力量和知识,样样齐备,缺一不可。

别的不说,这大陆上城邦林立,国度众多,要把各地的律法和官僚制度都精通掌握,这就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梅菲斯才不过是个小女孩啊。

“要成为圣武士,就要通过一系列的考察,内容就是我上面所说的那些,”少女彷佛陷入回忆和沉思,“通过这些,然后……就是最终试炼了。”

“最终试炼?”

“嗯,在前面的一系列考察结束后,神祗会亲自降临,为通过考察的信徒,做最后的试炼。”

“最终试炼是甚么内容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彷佛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最后她还是回答说:“神祗降临,向我们提了一个问题。”

梅菲斯当年通过一系列考察,进入最终试炼。正义之神提尔降临,向她,以及所有的候选者,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独自一人,旅行到了一座小镇,发现镇上的居民全部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瘟疫。他们很快就将会变成凶恶的亡灵,他们会将这种瘟疫扩散出去,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亡灵。你清楚地知道,这种瘟疫无药可治,就连神都没办法将它净化;你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你现在杀死这些居民,在他们还没有变成亡灵之前,就可以阻止瘟疫的传播,而且时间还来得及。如果你现在不杀死这些居民,一旦等到他们变成亡灵,你就只会被他们杀死;同时你还清楚地知道,你已经来不及去向周围城市或者任何地方去寻求帮助。”

“那么,你怎么做?”

琼恩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怎么做?

如果是琼恩选择,估计是会把所有的居民全都杀死,避免世界毁灭的结果,但问题在于,这些居民应该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不幸地染上瘟疫,而作为一个圣武士,就算是为了挽救多数人的性命,难道就能剥夺那少数无辜者的生命吗?

这似乎也不对吧。

生命不能简单地用数量来衡量。

但是,难道袖手旁观,放任世界毁灭?这么做似乎也是错误。

或者,先坐视不理,等居民变成了邪恶的亡灵,然后再去把他们杀死——但题目里已经明确地说了,一旦居民变成亡灵,你就不再是对手,只会被他们杀死。

这么做,似乎也纯粹就是个徒劳无功地下场,照样是世界毁灭。

琼恩想来想去,觉得无论怎么选择,都似乎是个错误,他想了半天,最终放弃了。

“和我一起接受最终试炼的,一共有六个人,”少女说,“第一个人,他回答说:作为正义之神,不应该出这种邪恶的问题来考验他的信徒。”

琼恩几乎要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他没有通过试炼,没有成为圣武士。

“神说:身为圣武士,就应该明白在现实中总会遇上此种类似困境;没有经过考验的圣武士,不敢面对考验的圣武士,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圣武士。”

“第二个人,他回答说,他会向神祗祈祷,请求指点。”

这个回答似乎不错,把皮球踢给神,自己听命行事就是,“结果呢?”琼恩问。

“失败了,”少女说,“神说:如果面临困境就不知如何应付,就要祈求神谕,那还需要你这个圣武士做甚么?”

琼恩沉吟着,微微点头。

“第三个人,他回答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只能自杀或者远远离开。”

“结果呢?”

“他也没有通过,神说:面临困境,逃避责任,不是真正的圣武士。普通人可以放弃责任,但既为圣武士,就不能逃避,必须直面承担。”

“第四个人,”少女继续说,“他回答说,他希望有奇迹发生,或者有能解决瘟疫的人出现,因为他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毫无疑问,这个也被淘汰了,“神说:指望外援,寄希望于他人,要你这个圣武士何用?”

琼恩皱着眉头思索,这些道理其实他也能明白,既然身为圣武士,就要承担责任。

不能说“我只在家看门,一辈子不会遇上这种困境,不用选择”——这不过是在逃避;也不能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向神祗请求指示,一切听神的”——这还是在逃避;也不能说“我期望有奇迹发生,有人驾着五色祥云来救命”——这同样还是在逃避;至于自杀,那就更是在逃避了。

身为圣武士,便意味着当你面对困境时,不能逃避,不能放弃,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必须勇敢地面对,承担责任。

“第五个人想了很久,然后说:他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少女继续说。

“是甚么?”琼恩好奇地问。

“她说,因为他没有能力去驱除瘟疫,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所以才会陷入这种困境之中——所以她明白了神的意思。神是说,要成为真正的圣武士,就必须有超越一切的力量,所以她要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琼恩对这个回答无法评价,他本能地感觉这是歪理邪说,但听起来似乎也很有道理。“那么结果呢?她成为圣武士了吗?”

“没有,”梅菲斯说,“神将她逐出了教会……后来她加入班恩(Bane)的教会,成为一名黑武士。”

琼恩默然。

“最后一位试炼者是我,”少女缓缓说,“神同样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我回答。”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会选择将所有的镇民全都杀死,避免瘟疫的传播。”

“这回答对么?”琼恩顺口问,随即想了起来,梅菲斯现在是圣武士,自然说明试炼通过;既然试炼通过,自然说明她的回答是对的。

只是……这真的是正确答案?

就算是琼恩这种不懂甚么是“正义”,甚么是“圣武士”的家伙,也都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吧。

但要说哪里不对劲,似乎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所能想到的别的方法同样糟糕。

“我想……应该是正确的吧,”少女的语气中,罕有的出现了一丝不肯定,“至少在当时,我认为我的回答是正确的。神听了我的回答,册封我为圣武士,这更让我坚信这一点。”

“但是呢?”琼恩听出她话语中蕴含的转折意味。

“后来,我和我的老师乌瑟尔提起这件事情,他非常惊讶,”少女说,“十年前,他也接受了神的最终试炼,成为圣武士。那一次,神也同样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但他的回答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少女说,“他的回答是:他会尽力去寻找解除瘟疫的方法。如果最终不能阻止镇民变成亡灵,那么他会将他们杀死。”

“但前面不是已经说了,”琼恩提出疑问,“如果镇民变成亡灵,你就没办法消灭他们了。”

“是,所以他选择战死,”少女说,“圣武士不能伤害无辜者,这是准则,老师说,他必须遵守。”

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但两个试炼者都成为了被神祗认可的圣武士。

这是为甚么?难道说十年时间,让提尔改变了看法?还是说这个题目压根就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只看神当时的心情?

琼恩自然不明白,但梅菲斯似乎也并不明白。

“神将它赐予我,”少女说,拣起放在身边草地上的银剑,纤长的手指抚摩过宽阔剑脊,“神说,它的名字叫眷恋。”

“眷恋?”

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太过温柔,完全不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大剑,如果拿来给戒指之类的饰物命名似乎还比较靠谱……

虽然梅菲斯是个女孩,配一把叫做“眷恋”的剑倒也适合,但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算了,不去追究提尔的命名习惯问题。

“对了,你刚才说,不同的神祗,各自有不同的圣武士,那他们都要接受这最终试炼么?”琼恩突然想了起来,随口问。

梅菲斯轻轻点头,“若要成为圣武士,就要通过神的最终试炼,只是不同的神,不同的圣武士,试炼的内容也不一样吧。我认识一位晨曦之神的圣武士,他所经历的最终试炼是……”

琼恩正颇有兴趣的打算听听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会给他的圣武士出甚么难题作为最终试炼,他的眼角馀光瞥见远处一个灰袍人影走近,那是烛堡里的一个抄录者。

“兰尼斯特先生,”他走近距离两人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今晚六点钟,乌尔兰特阁下在中央高塔设宴,请您务必赏光。”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平缓,没有丝毫音调起伏,彷佛像是个机器人。说完之后,也不管琼恩听见没听见,转身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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