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似漆

林图和林起的酣战持续到了半夜。

电视机里,NM的播放时长一直停留在三小时五十分。

零散的外卖盒子摊开在整个茶几桌面,凌乱的沙发上有尚未干涸的水渍及被深深压得下陷的好几处清晰指印。

客厅里灯光昏暗,战火早已从这一处战场延展到了二层,被林起直接压在门板上内射的林图全身脱力地勉强靠在他怀里,双手还依旧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开。

林起温柔地亲吻着林图的头发,自胸口处溢出的剧烈喘息声证明了刚才的战况究竟有多激烈。

林图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不断喘着气回应着他的吻。

两具身体又倒在了房间的床上,肢体再度纠缠,却不仅仅是为了性器交融时的片刻快感。

哪怕是对方的身体拥抱着自己都能获得欢愉与快意。

感知到这点的林图鼻头不禁有些发酸。

她很清楚,过了这个夜晚,她又将告别眼前的爱人。

她将无法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知他,知晓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她甚至都无法在最渴望他回应的时候得到他哪怕只言片语的反馈,只因为他们不仅相隔万里而且还身陷囹圄。此刻的快活都是彼此拼尽全力才勉强换来的短暂光阴。

林起将怀里拼死也要向前冲的林图小心翼翼地抱住,沙哑道,“让我好好抱抱你。”

林图探出去的手终于颤抖地收回了,只是依偎在他怀里,用力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好想时光可以在此刻定格,又好想能变成一只鸟,或变成空气,能时刻追随在他身边。

但理智却清醒地告诉她,这一些都不过是她美好的臆想,在完成一切之前,她都没有做梦的资格。

“还有三十三天……”

距离她跟明成的赌约结束还有最后三十三天。

距离凌初主演的电影战栗情人所报展的坎城电影节开幕还有最后二十七天。

林起耐心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坚定地给予她支持和鼓励。

“一切都在变好,对不对?”

林图在他怀里红着眼点点头。

她会努力让一切都变好。

哪怕奉上她所拥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下定决心要在最后放手一搏的林图没有去送林起登机。

她不但害怕自己会在人前因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而情绪崩溃,也害怕她会头脑发热地哭着拉住他,不肯放他离开。

他们就像往日分别般在玄关拥抱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看着对方。

林起身后藏着他带回来的那个行李箱,林图手里拿着将要汇总提交到方所面前的收益报表。

两人相顾无言,继而努力用笑容掩饰住心底的不舍。

这是一场成年人的离别,沉重,却克制。

坐上车的林图用了些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她重新打开日程,切换成工作模式,看着用天计算的紧凑安排,条理清晰地开始着手自己新一天的工作。

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所以原计划放在NM第三期拍摄完成后才展开的广告竞价被提前到了现在。

前几天风声已经放了出去,这场竞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ACE公司老牌操盘手的关注下在昨晚有了初步眉目。

相较于看到这个节目稳定持续了三期并且收视率基本持平后才开始广告招标,在第一期就买定离手所得到的竞价肯定会有所折扣。

但林图的目标却不仅是这个节目的广告收益或冠名权收益。

她拿在手中的著作权已被她分拆成了无数个细小的部分被签进了白纸黑字的合同里,这个节目所能压榨出来的每一项收益她都不会放过。

她有信心,最终拿到方所面前的蛋糕上面写着的数字一定是远远高于他当初承诺投资给凌初的那个数字。

她不求百倍、千倍高于那个原本就不低的数额,但她绝对能证明,她有资本和实力让方所承认当初给她机会是他人生中十分正确的选择。

来到ACE公司的林图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NM的广告赞助和独家冠名的两份合同。

NM节目中的所有广告赞助被国内一家手握良好资源的广告代理商以九千八百万的价格拿下,林图仔细浏览过合同,里面条款签得很细,这部分价格只是包揽广告品牌露出的出价,对于这个节目培养出来的艺人从这些品牌手中拿到广告代言所给予的分成,林图还将跟ACE公司及艺人归属的经纪公司按比例拿到分成。

至于NM的独家冠名权则被新上市的一家饮料厂商拿下,出价是1.3亿。法务细致的在合同里圈明了品牌排他性和品牌露出强制性,林图同样跟ACE公司及电视台按比例分成,她大约能从这份合同里拿到37%的收益。

之后还将有被她单独签出去的后续投票环节中跟网站的会员收益分成,节目结束后出道选手成团商演她所应分享的分成等等。

她仿佛一个贪婪者,锱铢必较地跟其他人抢夺着这些。

公司里接手了这件事的小部分人开始风言风语她在利用自己的职位敛财牟利,林图只当不闻,依旧凶悍地守卫着自己的聚宝盆。

就当林图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上坐得稳当且理直气壮之时,没能从林图手中撬动财宝的人们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隐隐出现了转机。

刚刚理清自己究竟能从NM这个节目中获得多少收益的林图接到了来自董事会的一项最新决议。

——ACE公司今年将全力支持知名导演刘彦的史诗巨作《歌颂者》参加坎城电影节的奖项评选。

听闻这个消息的林图只觉大脑嗡的一声,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在背后跟她作对。

作为一家娱乐公司,ACE在圈内一直是独占鳌头,坐拥各种宣发资源。

但一家公司所能够拥有的顶尖团队却只可能是固定的那幺几个,甚至它能在坎城电影节上攀上的人脉、能争取到的推荐,也都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所有人都清楚她是ACE公司的总经理,所有人都清楚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将自己的赌注压在了凌初参演的那部小成本电影之上。

而在距离坎城电影节开幕二十七天的时候,她却获知ACE公司所属集团董事会直接拍板决定了今年坎城电影节的运营影片,绕过她这个执行者,给到她手中的直接是决议,是板上钉钉无法再辩驳的事情。

这是阳谋,是站在面前直接扇她耳光,是笑着在她心口上扎针。

林图一时火气上涌,大有大闹明盛集团董事会的冲动。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撒泼无赖根本无法带来任何改变。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幺向明成求助,祈求他出面更改董事会下达的指令。但以林图对他的了解,他或许更喜闻乐见董事会现在的决定,因为这能让林图所面临的局面“更有趣”一些。

——要幺,像投资凌初那样重新寻找资本外援。但林图更明白,拿奖的电影和拿票房的电影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兼容了。她没有信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说服一个金主,将亿万钱财丢进水里,只为听个艺术的响。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离开林起的第一天就重新陷入了当初的那种穷途末路。

原本信心满满的情绪像被狠狠撕碎,践踏在别人脚底。

她不懂,为什幺命运总爱跟她开各种恶劣的玩笑。

但似乎,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是报复。

是对她一步登天,直接成为ACE总经理的不满。

是对她独断专行,强行打压底下蠢蠢欲动的伺机者的警告。

是看准了她没有后台,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是告诫她,她只是一只没有反抗能力的羔羊,此生都只能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不要肖想自己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图的心绪在这种无能的愤怒中渐渐平静。

她的双眼又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她早已熟悉了这种玩法不是吗?

无论对手是谁,她都不会害怕,她也不会认输。

林图红着眼打开了手边的文件夹,将里面存放着的纸质合同抽出,开始快速地进行保密处理。

她又打通了方所秘书的电话,NM的相关事宜她早在几天前就跟于斯人交过底,眼下是分秒必争的时间,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头上具有决策权的人。

短暂的忙音后,林图听到了对面略显紧张的陌生声音。

“喂,您好,这边是厚生资本秘书部,请问您有什幺事吗?”

林图因这客套的开场白而愣了一秒,然后立即报上自己的身份,并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通电话的意图。

“好的,您稍等。我帮你请示一下方总。”

林图的心跳莫名紊乱了一拍,她皱眉听着电话中的沉默,然后静静等候了近一分钟。

声音终于重新在对面响起,那道陌生的温柔女声歉意地开口。

“不好意思,方总这一周的日程都安排满了。我方便帮您预约下一周的会面吗?”

林图哑然。

她很快就结束了这通没有任何收获的电话,开始拨打方所的私人号码。

比等待时间更漫长的两分半钟忙音,林图终于在运营商提示出现前听到了电话被接听的声音。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方所究竟在玩什幺把戏,手机中便传来她熟悉却异常冷淡的声音。

“喂?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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