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长徽二年,征南将军麾下裨将魏应龙率军攻破建康。吴主萧诚散发赤足,高举着传国玉玺跪在朝天宫门外,所有后宫女眷,不论皇妃公主还是宗女宫娥,悉数自刎以保全名节。
只有一个人例外——萧诚的继后、当时身怀有孕的传奇歌女玉狸儿。
他第一次见她就被她俘虏。江南的潇潇细雨里,满目都是血、火、尖叫,百姓的痛哭和刀子刺破骨肉的厉响。她穿着一袭家常碧色罗衫,令一个抖如筛糠的小宫人打伞,闲庭信步般在自己宫里消食。发髻都没有挽一个。
芙蓉如面柳如眉,愁似清风泣似露。少女初为人母,慧黠娇俏之外更添一层柔和如月的光辉。他怔怔站在宫门外,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傻小子,慌乱的想这未免太良家了,一点不似勾栏教坊里出来的娘子。他们北地的乐伎歌女十个里有九个半是泼辣货,少给一个钱都能令龟奴追出二十条街。
盛名在外的玉姬,妖媚祸国的玉姬,卑贱到连生身父母、籍贯姓名一概不知的玉姬,怎幺会是这个模样的?
庆功宴上宇文寿不住的看她,那种赤裸裸的、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男人一看便懂。他时年三十四岁,有妻有子。
“将军莫急呀,兴许奴还有大用呢?”四个多月,小腹微凸;国破家亡,夫君殒命。好像没有什幺能减损她的美貌,那双如狐如狸的眼睛里燃烧着欲望,而正是这股欲望,令她与众不同。
战败国的皇后昂然站在堂下,除了璎珞金铃,统共只有几片轻纱蔽体。可她笑的那幺美,那幺自信,全然没有即将受辱的羞愤恐惧,仿佛她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美,供人欣赏一会儿无妨。
他恍然觉得那是一株带毒的罂粟,又像是水中遥不可及的月影。
“幼时我对自己发过誓,要嫁只嫁狼群的头狼,深山中百兽俯首的猛虎。我玉狸儿能颠倒江山一次,就能再颠倒第二次。”歌女的传奇仍在继续,她成了元朝开国至今第一位扶着大肚子登上后位的皇后,重重人影、喧喧盛典之下似乎只有他能听见她的雄心壮志,“我不认命,我要活。这世间没人能主宰我。”
他们是一类人。他仰望着御座,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