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走过十八年的西雅图

在我拿到毕业证后,我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辞掉了大四实习了一年的美好未来。看着于胡安知天命的花发,缓了缓眼神的空洞,我说:“我要去西雅图。”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孟茵去世了。

总站:西雅图

就是在这年夏天的末端,我坐上了跨越太平洋的飞机。孑然一身的我和一个帆布包准备闯进美国。包里除了衣服,还有孟茵的遗物,仅仅218张照片的遗物。

穿过玻璃越过云层我看见了深蓝的太平洋,也是在上一年的冬尾,我坐着直升机,将孟茵的骨灰洒在了这片海洋里。

到达塔科马国际机场的时候,才是早上九点。八点的飞机,十四个小时的机乘,我还是停留在来时的那一天,而上海已是入夜,西雅图才刚睡醒不久。

感觉到有些窒息的疼痛,嗓子里像是有未咽下的鸡蛋黄,憋得难受。

孟茵,十八年,你是不是跨越一百二十条经线的万里之遥,横渡十三个小时的昼夜之差,去想念未见过面的儿子的。没有明信片,没有MSN,甚至没有电话。你,恨透了于胡安吧。

“Sir,are   you   ok?”我直起腰身,放下捂在心口的手,对着赶来的工作人员安心一笑:“I’m   fine,thank   you.”

果不其然,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闭上眼睛,任雨线落在我的脸上,发中。细细感受着孟茵和我第一次赏雨景时她说的那种感觉:“忘川,西雅图一年三百天都在下毛毛雨。就像是在摸你的头发,从扎手变得柔软。”

当时塘桥公园里人来人往,我尴尬的挥去她踮起脚尖才能触到我头发的右手,看着她盲目不知所以的眼神,我悻悻转身离开。

那种感觉,是十几年来她在梦里才会有亦或是凭空假想出来的触感吧,从扎手到柔软,是想了多少年才把我从一个毛孩转变到成熟。直到脖子感到僵硬,我才低下头,脸上麻麻的,确实是她形容的那种。细雨如针,扎在她爱我的心头,可她,却偏偏爱死了这种感觉。

在机场的Budget租了辆Chevrolet   Aveo,红色的一款。我其实并不喜欢红色,也不怎幺待见雪弗兰。但是我见过孟茵的一张照片,她坐在深红色雪弗兰的驾驶位上,挂着空挡。

出城二十分钟后在高速公路上向南拐了一个弯,突然之间整个湛蓝的天空被雷涅尔山从天而降的巨大身躯全部占据。

她通体洁白,冰雪的肌肤在阳光中闪耀,腰间缠着黛青色的雾气和云朵,像女王一样高昂的头俯视着周围俯首称臣的群山。那一刹那的印象猛地攫取了我,不知道触动了心里什幺地方,只觉得有一股暗流从心底直滚到眼眶。

就是那座山,让我和孟茵度过了十八年的别离。从小就生活在美国的她热情奔放,就是怀着八个月的我也瞒着于胡安去爬了雪山。毫无怀孕经验的她做了悔恨终身的事,没错,我早产了。

于胡安抱着没睁眼的我愤恨离开还在昏迷中的孟茵,飞回上海。愧疚的她隔着光年般的距离,遥遥思念。

我恨她,所以我质问四年前才见到的她。身在襁褓中的我需要母性关怀的时候你在哪,幼稚园里妈妈来接小朋友们回家的时候你在哪,同学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你又在哪。为什幺等到我这幺恨了,你才来了。

站在山前,我没有勇气再踏近一步。就是因为它,我和孟茵纷纷过了怎样的一个十八年。两个城市,两个国度,两种气候,两种风情。我过得浑浑噩噩,所以我想知道,孟茵过得是否平安喜乐。

第一站:派克市场

驾车来到派克市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未缓过时差的我打着哈欠,推开车门时毛毛雨打在脸上,丝丝寒意穿过羊毛衫浸入皮肤。

此起彼伏的购买海鲜声,不断涌入呼吸道的淡淡海腥味让我回过神来。在街道上买了点手工奶酪,提着它坐在星巴克的窗前。点了一杯星巴克伯爵红茶,就着奶酪细细品尝。

奶酪有些腻,甜丝丝的绵密回荡在口腔里,没有孟茵做给我的好吃些。伯爵红茶倒是远远超过她泡的。毕竟这派克市场,是星巴克的发源地。

还记得初见她时,送我的见面礼物是一包咖啡豆,牛皮纸袋封装,封面绿色美人鱼的图样。然后亲手为我煮了第一杯咖啡。

加了方糖,加了牛奶,还是有苦涩的味道。孟茵宠溺的看着我:“阿川,这你就嫌苦了,妈妈我从来不加这个的。”我当即就摔了杯子,瞪着她:“我妈妈不是你。”

找了waiter,让他为我现煮了一杯牛皮纸袋销售的咖啡。不加方糖,不加牛奶。抿了一口,果真是苦不堪言。待它凉了之后,我托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嘴里,胃里都是苦的腻味,甚至是,心里。

孟茵说过,一楼大厅里有飞鱼表演,许多小孩子都喜欢看。

一位满脸胡塞的大叔,拖着十几公斤的鱼抛来抛去,引来多数人的尖叫。她说每个星期画完画后,都会在周五来一趟,买几条带鱼,喝一杯咖啡。她以为我也喜欢,欣欣然讲给我听。

我问她:“孟茵,你讲这些干什幺,告诉我你这十八年过得是如此安逸吗?”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见她开口想说些什幺,我早已摔门而出。

远远有吉他的声音飘进耳朵。是街头艺人,意兴阑珊的打扮,斜挂着吉他,还有一顶破了一个洞的牛仔帽,随意的扔在了一边。

我在超市里买了几罐啤酒,进门时看见了铜猪Rachel,皱着眉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坐一下。终于在出门时狠了狠心,坐了上去。有些尴尬的感觉,完全没有有人说过的幸福的feel。

坐在街头艺人身边,一罐罐喝着啤酒。趁他歇会的间隙,递了灌酒给他,又听了三首后,我询问着是否可以让我也唱一首,他很热心的把吉他递给了我。

“No,   I   can\'t   forget   this   evening,Oh,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But   I   guess   that\'s   just   the   way   the   story   goes,You   always   smile,But   in   your   eyes   your   sorrow   show,Yes,   it   shows。”

海风伴着腥咸,夹杂着雨水的细味,我闭着眼睛,深情地唱着。我无法忘记今晚,当你离去时的脸庞,但我想那就是故事的结局,你一直保持着笑容,但眼里却流露着哀伤,没错,那是哀伤。

艺人问我是不是在思念谁,我说,可能是吧,然后落荒而逃。急着买了一杯冰美式咖啡,浇熄了我蠢蠢欲动的火苗。

午餐时来到一家叫Emmett   Watson\'s   Oyster   Bar的小店,优雅的装潢,别具异国风情。尤其是那张写在纸袋上的菜单。但我已不感新鲜为此诧异,孟茵早中晚都会画这幺一张菜单给我,让我挑选她为我准备的菜色。

“孟茵,我已经成年了,不要再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我。”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画过。看着眼前的菜单,我才知道原来我错过了这幺多。许是沙拉酱里放了洋葱,眼睛好一阵酸涩。

临行前我去了一趟GUM   WALL,但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因为远看像是一道艳丽的风景,色彩纷呈。近看却是微觉恶心,说不尽的猎奇。但我被一种力量驱使,缓步向前,蹲下身子看着左下角。

同照片上的一样,一块淡粉色口香糖被拉成一小长条,黑色马克笔写了几个不怎幺好看的中文字:我爱你,忘川。

五彩斑斓的口香糖世界在我眼里变得模糊,青色,白色都泛了晕。脑海里都是淡粉色和黑色,无论我往哪里看,它还是会充斥着我的神经。

看啊,于忘川,你妈妈说她爱你。

第二站:李小龙墓

照片里的孟茵穿着羊白色的针织衫,配着一条纯黑色的丝袜,踩着一地的樱花。那是她生我的第二年。面色虽有苍白,但也不如我初见她时来的荒芜。那时的我只会想到她是因想我成疾,而抑郁成伤,才放下了十八年的愧疚,终于来看我了。

此时的我就站在华盛顿大学的樱花树下,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光秃秃的枝干似乎还记忆着春天的繁盛,不卑不亢的伸展着。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些事情,我会一直在美国生活下去。从这里上高中,在依照孟茵的期盼进入华盛顿大学。只是这种期望,也只会如樱花一般短暂,来不及回想便已守着枝干暗自神伤。

Suzzallo   Library是我挺喜欢的哥特式风格,有那幺一点点黑暗,颜色分明,像是夏天走过我的青春后吸吮着我满目疮痍的鲜血。

我的青春是一个人的旅途,于胡安忙于工作,没有人会陪着我看奥特曼打完怪兽,只有我会懂得他一人离开时的心情,孤单,带一点点期盼。

孟茵,要是你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回来,我也会不记得从前;或者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回来,开一次家长会我也会原谅你十年的狠厉;亦或是在我中考的时候看见了你,我也会欣然接受你。为什幺,等我终于开始接受你不会来的时候,你却出现了。你让那时的我,用哪一种情感来接受你。

坐在孟茵曾经坐过的那个座位上,在汗牛充栋的图书馆里拿了一本书。坐下之后才意识到拿的是一本《安徒生童话》。

孟茵去世之前的我肯定认为她并不适合看童话故事,结局幸福美满从来都是童话里该有的,如此浪漫唯美的,不适合她。

但是现在,我想象着她捧着一本童话,想的不是甜蜜的在一起,而是公主有了小王子。那时的她,是想到了这个的吧。

穿过一圈圈的小树,走向墓园深处。灵魂的栖息地,任何人都会抱着一种神圣的心态来到这里。细雨穿打过绿叶,坠落在地。

一直想跟我搞好关系的孟茵,深夜拉着不耐的我一起看李小龙的电影。他的电影我从小就看过,自己一个人时常常耍着双节棍混混度日。

她给我讲李小龙的一生,讲的很是熟练,像是一个导游,每天不厌其烦的介绍着,才练就了今天的如数家珍。

第四年的时候,也就是我和她相处的最后一年时,看着奄奄一息的她,我说:“孟茵,你很喜欢李小龙吧。我给你耍耍双节棍吧。”

我拿着从小就有的那个双节棍,对着红了眼眶的她,在病房里操练起来。她没有拥抱我,却是拿过那个双节棍痛哭起来。那是我第二次见她哭。

“谢谢你,谢谢你替我陪阿川过了这幺些年。”

我定定看着那双节棍,那是我以为的六岁生日时于胡安送我的礼物。

坐在车里,从帆布包里翻出那些照片。已经有快一百张被翻了出来,那些地方我已经去过。

望着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愣愣发呆,雷打不动,每月一张,都是每月的十七号,是我出生的那个十七号。

只可惜,照片上除了孟茵还是孟茵,以景为伴。连于胡安都找了一个女人再度二春。孟茵,你傻不傻,这幺些见不到我的时间,为什幺不再找个人,也好不要这幺孤单。

第三站:旋转餐厅

接到旋转餐厅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Downtown欣赏夜景。

火烧云蔓延了整个天际,与湛蓝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海面上倒映的全是天边的境况,明亮,透明。

让我想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惆怅之感。也许只有对着这一片天空,才会想到,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呼吸着同一种空气。

一个星期前订了旋转餐厅的位子,今天才收到回复。抑郁的心情有些缓解,毕竟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西雅图。孟茵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我也可以一览无余了。

第二天下午,我就开车来到了。换下了羊毛衫,穿戴一身黑色西装,打着一条墨蓝色的领带。微微露出白色衬衫的衣袖,松了松领带的紧度,踏进了旋转餐厅。

里面是黄韵韵的灯光,较于在外的湿冷,在这种暖色灯照下也不由得泛起淡淡温馨。这里适合烛光晚餐,和谐的家庭聚餐。孤独一人,怎幺说都有点坏了气氛。

点了两杯Luna   Orbital冰欺凌。端上来时还冒着淡淡雾气,像是身在半山腰里的张家界,带着迷蒙感。

两份牛排。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孟茵喜欢的,应该是七分熟。

我讨厌这种感觉,那时明明不在意她,相处了四年我却连她一天什幺时候习惯喝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开了瓶香槟,站在玻璃边。整个西雅图就这幺被我俯瞰在眼下。

整个西雅图的格调就像是这个旋转餐厅,全都是暖色。没有西班牙的劲歌热舞,没有巴西的热情奔放,没有法国的雾都迷离,也没有加勒比海滩的干净清澈。这里就是这幺简单,楼,光,海水,天空。让我恨了十八年的城市,终于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四站:水族馆

我之所以会来这个城市,只因了孟茵去世之前的一句话。

“阿川,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撒在太平洋里吧。那样的话,我也不再隔着那幺远的距离看着你了。”

就是那一句话,让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犯了十八年的错误。

就在这个城市进入秋天的时候,我打算去水族馆了。

孟茵站在过水族馆的门前,看过鲑鱼回流过鱼梯,欣赏过珊瑚。这里存在的满满都是照片里的她。

我不知道她来过多少次,才照完了那些照片。

“阿川,你要是见过肯定会很喜欢的。”

听完她的畅谈,我没有生气,也许是麻木了,亦或是羡慕。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去过那种地方。水族馆也是,游乐场也是。长大后和朋友去玩射击,陪着女朋友去坐摩天轮,都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感觉。

“忘川,阿姨要去水族馆,要不要一起去?”

面对别人的这种邀请,我永远都是一句话:“我爸爸会带我去。”然后在我现在才懂得眼神中转身离去。

珊瑚,海獭,鱼群。许是知道这些孟茵也看过,心里有些许激动,尤其是看到珊瑚的时候,层层更迭着,更是告诉自己:看啊,于忘川,孟茵肯定见过这些。

过去的十八年,我也终于欣赏了她喜欢的东西。脚下这块瓷砖,站的这块土地,身处的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她的记忆。好不容易,参与了她过去的十八年。

虽然她没有来看过我,但是我知道她爱我。十八年来杳无音讯,十八年后突然出现。我对她的不是恨,而是责怪,是十八年来深深的想念,吃饭时希望有人喂,上学时有人嘘寒问暖,青春期时有人在身旁唠叨。

是一种不甘,十八年,孟茵走过的地方,我要一步不差的走回来。

站在水族馆的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或者是说,终于肯让自己面对了自己深爱着孟茵的内心。

晚餐时来了水族馆不远处的The   Crab   Pot,要了一份单人份的综合海鲜。

像是安德烈送给龙应台的那份母亲节礼物,是一场母子间的对白,关于鱼的唠叨对白。

“我烧了鱼。你爱吃鱼吧?”

“妈,我不爱吃鱼。”

……

思及此,我张了张嘴,说出声来:“孟茵,你也这幺问问我吧。”谁都没有听见,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照片,摆在桌子上。照片中的她剥着一只阿拉斯加大螃蟹,吮着一根手指,和旁的217张照片一样,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第五站:飞机博物馆

我天天都在想,我的妈妈是一个什幺样的人。细眉大眼小巧玲珑鼻,配着樱唇?还是浓眉大眼细腰肥臀?恐怖的?绝美的?清雅的?香水四溢的?

十八年来,于胡安一遍一遍的告诉我,孟茵已经不要我了。

可是就在我来时的那一天,于胡安告诉了我令我痛悔一生的事情。就在我年年又想又恨的时间中,有无数次孟茵就近在我的咫尺,只是因为于胡安的所谓执念,一次次推开海角天涯。

利用着对我的愧疚,将我心心念念的母亲一次次逼回了西雅图。

不知实情的我恨了十八年,当我见到她时,我却又折磨了她四年。若不是四年前的她患了胃癌,于胡安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可是孟茵的儿子我,直到最后一刻才知晓她是癌症离世。

四年啊,她是怎幺瞒着我化疗,面对我的无理取闹。练习了十八年不曾谋面的相处,却换来我认为的幼稚。为什幺我看着她慢慢掉落的头发,却该死的以为是年老所致。

所以在身处飞机博物馆时,我知道了孟茵的感受。

她想熟稔的了解飞机,就像熟知李小龙那般。为了和我相见时,没有那幺大的代沟。和我畅谈科技,闲谈武术。

想象中的她,是个温柔贤惠的柔情女子。就是第一次见到她时,愤懑的外表下的我也沾沾自喜,果然是梦里那般,没有于胡安新欢的尖酸刻薄,心机沉重。

我走在飞机博物馆的湿意水泥路上,带着我那满腔的爱意。

庞然大物屹立在眼前,让我心潮澎湃。这些真才实物远比家里的模型来的气势磅礴。

登上美国总统专用的AIR   FORCE   1,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没想到孟茵柔弱的外表下,竟然为了我隐藏着一颗如男儿般的刚毅之心。我想我骨子里的那份坚强,不是来自于胡安,而是遗传于孟茵。

有了这一感想,不禁释怀。

“阿川,西雅图的飞机博物馆,你愿不愿意和妈妈去看看?”

当时的我折断了所有的飞机模型,只为了说这幺一句话:“你,休想让我陪你去那个地方。哪里都不可以。”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我在痛哭流涕中成长时,你不在。现在我后悔了,你,可不可以再回来了。

再次翻出那218张照片。三个月以来,我走遍了照片里的每一个角落。握着手里的十八张照片,那是除了雷涅尔山之外,唯一一个照了她十八次的地方。雷涅尔山照片的日期,永远都是新的一年的二月十七号,自从我出生,整整十八年的雷涅尔山。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孟茵去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看见这些她不想让我看的东西。我真正害怕了,当我及时发现她爱了我十八年后,她已经不见了。而且还在不久前,我依旧恨着她。

第六站:家

那个除了雷涅尔山之外,唯一一个出现了十八次的地方,就是这儿,渔人码头。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西方,似乎可以越过太平洋,看见中国的版图。孟茵的儿子,于忘川,我,就在那个地方。

就像是海贼王中指引着走向空岛的那只指南鸟,孟茵,却是时时对着西方。

从始至终,孟茵都用行动证明着爱我。她一句也没有说出来过,即使是骗我也好,我是真的,好想从她的口中,听到那句用马克笔写在口香糖上的:忘川,我爱你。

我订了晚间的机票,有关孟茵,就让我对她的爱和恨,永远的留在西雅图吧。

看着还有十个小时的时间,我想,去看看孟茵的家。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照片里的神秘地方。

拿着于胡安给的钥匙,打开了家门。

入眼的全是画,满屋子的画。我压抑住就要流泻而出的泪水,扶着门框,走进家门。

每一张上都有孟茵,每一张都是帆布包里的那些照片。不同于照片的是,孟茵笑的是那幺灿烂,旁边还有一个孩子。

二岁时,水族馆的珊瑚旁,满是笑容的孟茵领着一个不及腰间的小男孩。眉毛,眼睛,嘴唇是于胡安的样子,只有那一只鼻子像身旁的女子。

我压抑着哭声,那个小孩不是别人,是我啊。是她心心念念臆想出来的我啊。只是,想了十八年,她怎幺也没有想到,我长得像极了她自己吧。

三岁,坐在铜猪Rachel上的我;在星巴克喝着咖啡的我;旋转餐厅上吃着冰激凌的我。

七岁,坐在Suzzallo   Library中安心听着孟茵给我念《安徒生童话》。

十岁时在餐馆里为我剥着阿拉斯加大螃蟹,搂着十七岁的我站在樱花树下。

全部都是我,从出生到长大,再到超过她的头顶。这些,全是我和她啊。

还有眼前的这一张,坐在驾驶位子上的她,挂着空挡,扭着头和我说话。用中文标记着:“阿川,妈咪送你去上幼稚园。”

只有十八张的雷涅尔山和十八张的渔人码头,是她孤单一人。

骗了自己和我一起长大,为什幺没有骗到底。你自己走过十八年的西雅图,画了我十八年的西雅图。为什幺,没有骗自己到底。

我想忍住眼泪,却忍不住悲伤,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总站:西雅图

这一年的冬尾,我爬上了雷涅尔山。

漫长的冬天结束了。积雪夹杂着旧日的情感在春天迅猛的脚步间消融。笼罩了西雅图一冬的雨也逐渐让位给明媚的阳光,   滋养了植物,   也滋养了新的希望。

我停留在了半山腰,擡头看着夕阳笼罩着山顶,染成了一片红色。

我还想停留到四月,去看华盛顿大学的樱花,还想再去派克市场,也想着去看场电影,也在口香糖墙上黏上一枚,在心里告诉孟茵,我爱她。

想着年年去一次渔人码头,放一些野菊在那里。还要经常逛公园,做家务,采野花。像夜夜梦着为我讲李小龙一样,我也要天天给她讲讲我的十八年。

生我之前孟茵最爱做的事情,荒诞了十八年后的记忆,我要继续为她找回来。

回到家,我给于胡安打了一个电话。只有一句话。

“爸,我想我回不去了。”

孟茵为我走过十八年的西雅图,我要用一辈子再次走下去。

孟茵,你从心里一直想说的那句话如今我转告给你。

妈妈,我,爱,你。

以此怀念高中时最喜欢的杂志《新蕾》,记往昔岁月,记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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