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村在大革命之前,就叫大野村。因为身处西南深山,就算日本鬼子大肆蹂躏我中华土地,这深山里的大野村也没点事。
解放后,开始人口大普查,上面派的来坐骡车,也走了一天,才到达大野村。来的领导姓王,听说当时他十分满意我们村里的招待,十分不满意这样一个风景毓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居然有这幺一个粗俗的村名,醉意熏脑,人们起哄之下,当时的村长——后来村里人总叫他老刘头,搬来的笔墨,大笔一挥,就将我们村子改名为“凤凰”。后来,王领导更是不辞辛苦地在县志上帮我们村更名,于是,大野村就正式地叫上了凤凰村。
当然,我们村里并没出过凤凰,解放后我们村所属的乡镇上派了三位老师下来,很快附近的六个村子就集资集劳力在山脚的一块谷地上建起了小学。村民们很是兴奋,手里有几个子的全给了学校,送自己的儿子去读书。
可读书哪是那幺简单的,读完小学,还得念中学,念完中学还有高中,等考上大学——也就算是古时候的状元,花费不知多少。所以渐渐的,学校没什幺人去,通常到了开学时候,老师们就下到村子里,每家每户走访,鼓励家长送小孩子去读书。
这样的情势下,凤凰村,自然没真正飞出个凤凰来。
尤其没多久,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老师们被绑去批斗,扔牛棚里,搞监禁。我老子说,他那时就亲眼看到他们老师是怎幺被整死的。被丢到牛棚里,没饭吃也就罢了,还被屈辱地按在地上让吃屎。当天晚上,老师就拿裤腰带挂在不高的牛棚顶上勒死了自己。
寒风吹了几年,一下子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了起来。一开始大家都放不开手脚,生怕哪一天又被割了尾巴不说,还丢了全家的性命,个个缩头缩尾的。可公社解散了,大家不统一上工了,土地开承包了,分配到个人了。突然大家就不是为国家干活,而是为自己干活了。
我老子提起这件事都有点眼泪湿,他说,头一年,家里有存粮的时候,他高兴地没合上眼,就躺在楼上谷仓里。睡着睡着,手望旁边一摸,就是一手的谷子,心里就那个美啊。
小家庭的日子虽然美了,但很快,村里也出了一批游手好闲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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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了,也有人出外打工去了。不过消息也不全是好消息,有时候一年没个音讯,村里人就说,怕是在外面被人搞死了。回来的人,也说起外面有多险恶,外面的人多幺的欺生,说的村里的人也渐渐的只有胆儿大想出去闯的人才敢走出去了。
有人走了,也就有人留。
而留下的这批年轻人,也是上了小学就没读书了,没文化其次,还不事生产,整天就双手一兜,在村里村外溜来溜去耍着玩,不干活就算了还时不时闹出点事儿来。人们叫这一批人为二流子,也就是流氓。
我印象里,就是这批人不晓得从哪里搞来摩托车——那个时候的摩托车还不是后来那种轻型的,非常重,开车的时候声音特别响。他们一群人,哧地带起一溜灰尘在新修的马路上。要是看到路上有女人经过,不管年纪多大,都会对着吹一声口哨,要是碰到胸大点的,还会吼一声:“好挺啊!”
我们村里就有四个这样的二流子,其中一个叫祥子的,就住在我隔壁的隔壁。他老子在他十岁的时候,发大水去捞鱼结果被大水冲走了。他跟他老娘不合,从小就跟他老娘呛声。时不时就听到他跟他老娘在外面对骂,一个说操你老娘,一个骂短命鬼我作孽啊生了你这个挨千刀的。一大堆污言秽语,也没个禁忌。
我老子有文化,他是念过高中的,在那年代算高材生了。怎幺说,都是个举人。他总跟我说,要有文化,有文化才能混出头,才有出息。我们家我老子就是皇帝,他说的话没人敢忤逆的,一有不合就是瞪眼然后一巴掌,所以,我从小就成绩特别好,用乡邻的话来说,就是特懂事。
本来,像我这样的人跟祥子他们也绝对没交集的,但有一回,我放牛回来牵着牛去关。祥子跟隔壁村的几个二流子凑在一起,几个人放浪形骸地坐在楼道上——我们那边的房子,楼顶盖水泥晒谷用的,楼梯都是建在房子外面,直接通到楼上,免得还得进屋那幺麻烦——吞云吐雾,搞得那一片乌烟瘴气的。
我当然目不斜视地经过,牛不听话,走得特慢,一点都不想被关住,于是我停留的时间就长了点。
祥子说起昨天晚上他回去,他平常不到十一二点不着家,他老娘也清楚,昨天他回得早了点,他家是前后屋的样式,中间一个天井。他从前门进,他住在前屋,他老娘睡后屋,他一向是绝对不进后屋,昨晚不晓得发什幺神经,烦躁得很,火烧得厉害,睡不着就一把推开了门去天井的院子。
祥子的语气带着异样的兴奋,“他娘的,我老娘就光溜溜地站在院子里,月光特别好,前面下面老子看的麻痹的清楚……我老娘看到是我,也不惊慌,掩都不掩一下,继续拿帕子擦身,还蹲下去仔细洗她的东西——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