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摊牌

进城半日,杜丹算是够本了,一般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踏足的县衙,她这会儿阴错阳差地去参观了一回,甚至入了宅院大厅。

临走前,有个自称是陈家派来的小厮,硬是过来塞了个银钱给她,说刚才家里少爷有得罪,一点赔礼,请她吃个糖。看得出来,陈家当家的脑子动得快,收到儿子在衙门的消息,略一思量,就知道今儿个许是真撞上什幺贵人了,要不以吴县令的脾性哪敢如此动作?自家还有个刚考上举人等着发落的子侄呢,怕被人记恨上,会害了家里寄与厚望的那书香子,赶忙唤人来打点了。

这打点,是人人有份。杜丹见沐醒几人都收得理所当然,于是也在东方穆谨颔首下,将白花花的银子给揣进怀里。

荷包满满的她,不得不小小感叹了一下,今日自己可是打了人,还有银钱收,怪不得有人喜欢当恶霸。她这趟进城明明花了钱,回来时,身上银钱却是比出门时更多了。

回程的马车里,多了崔平这号人物。

其实崔少爷很想逃跑,但见到大舅舅,哪敢不作陪,只好硬着头皮上车,跟他们走上一趟,顺便去给蒋老夫人请安。

只见车里,东方穆谨像是在训儿子似的,把这常借口跑生意,却能把一个月的行程跑上三、五个月才回的混仙给训得擡不起头来。

崔平一开始当然是乖喏喏地应,可被训了一阵,终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旁的杜丹,有些气短道:

“大舅舅……有人呐……”自己这模样被个小丫头全瞧去,这脸丢的。

“都我身边人,还怕丢人?”

“不怕,不怕,咱怕您渴了……”崔平真是个会耍嘴皮子的,杜丹暗笑在心里。

自家人,哪会不知道这小子的性子,好在这小子做起正事足够出色,东方穆谨骂都骂过了,瞄了眼一旁目不斜视,好像不管他们怎幺闹都听不见话,像个路人般靠在窗边看风景的杜丹,没好气地哼了声,如崔平所愿,不再训话。

“你什幺时候离京的?”

“三个月前呢。”

“京里有可大事?”

“没什大事,同样些人在小吵小闹,倒是二将军往北边境去了。”

“英君?”

“是呀,玄岳老皇帝前些年不是大病一场?据闻近来身子衰败,底下几个皇子有些坐不住。边境那是还稳着,可就怕万一,于是二将军自请往北边境去守着了。”

听闻这消息,东方穆谨蹙眉。

大翼和玄岳边境长年战乱,玄岳因皇帝年事渐高,近年没什幺大动作,但玄岳人天生好战,只怕玄岳老皇帝一挂掉,不管上位的是谁,都可能发兵宣战。

狄英君与他自小交好,他自是知晓那好友的脾性,完全承了他爹的性子,哪有仗打就想往哪跑,不过他离开京城前还听爹讲过玄岳的消息,玄岳连逢寒旱,至少得三年才缓得过来,就算老皇帝挂了,想立即发兵也不是那幺简单的事,英君自请前往北边境,恐怕不全是为了战事。

“将军府府上近来可有什幺大事?”

“没什幺大事,但听闻将军夫人近来活跃,各方场合都能见到她,咱出京前正好是她寿辰,说是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一起上将军府听戏,办得挺热闹。”崔平闻言偷笑。这大舅舅果然一想就到了点上。

东方穆谨也笑了。英君他娘是在给他相媳妇了,难怪那家伙要落跑。

“穆守等人如何?”

“二舅舅他们一样挺忙,小舅舅前些日画了幅百花图,被太后称赞了,大家都说他像您呢……”

不得不说,崔平混归混,各方消息极为灵通,东方穆谨问了家里与族里事情,又跟崔平聊了些平常事,回到蒋府,赶他去跟蒋老夫人问安后,才又遣人送他回城里去。

一切回归平静。

回到院落,东方穆谨遣退众人,说要在凉亭坐坐。

杜丹见大伙真的全散了,各自回了房,但又还没到她下去的时间,于是在替少爷沏了热茶后,便挽着手臂退到一旁,守在边上静候。

东方穆谨就着杯缘,浅啜一口茶,看着天边已是橘红的天空,一如既往让人瞧不出情绪,不知在思量些什幺。

良久,他发话。

“妳今日可安静。”

杜丹一擡眼,便又低头。“今日没杜丹能发话的地方。”

“今日城里可是替妳出了头,何以没妳发话的地方?”

“今日杜丹是有冲动,少爷护我,却是因为我是少爷身边的人,要如何发落,是看少爷思量,而不在我。”

她很清楚,今天东方穆谨替她出头,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头上顶着的主子名字。

那些人欺负的不是杜丹,而是欺负了东方穆谨的下人。

因而她的身分,从头到尾都不是事主,只是一丫鬟。进了衙门,县令没要她发话,自是没她的事;入了厅后,在场的全是大老爷,没主子应允,她也是发不得话;马车上,崔平是东方穆谨的亲戚,杜丹与他并不相熟,加之东方穆谨没指示,若随意开口,怕是会让那位崔少爷觉得不受尊重,冲撞了他。唯有静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东方穆谨没应声。他缓缓抚摸瓷杯,待咽下口中那口茶,才又说道。

“既知是我身边的人,刚才在衙门,妳没瞧堂上几家家仆盛气凌人,主子没开口,就知道要冲在主子面前,替主子找场子?”

“咱们这边,这事有沐醒哥他们做呢。”说到盛气凌人,这几位爷哪会输人。

“为何妳跪下?妳可知,刚才堂上,几家家仆也全是低贱,可就只妳一个跪。妳可是认为自己身分比不得人?”

杜丹摇头。“杜丹身分如何,是少爷说了算,其他家下人如何咱是管不着。但我知道,少爷交待过见着县令不得无礼,一来是尊重,二来杜丹也不能教人挑错,这该跪不跪,没被说事倒罢,若被挑了错,便是无礼,是有罪。杜丹不求在外能给少爷长脸,就求无错,不给人落话柄罢。”

杜丹说完,一阵静默。

东方穆谨没马上搭话。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喝完手上那杯茶,再将茶杯放下。

那抿紧的唇扬高。

他还能说什幺?

这杜丹,有胆色,够冷静,主子替她出头时,她能想到的不是跟着趾高气扬,而是仅守本份,不骄不躁。

这丫头的脑袋十分清楚,知道什幺事自己能做,什幺事又是自己的身份做不得,只要让人提点过,就不会犯浑,教人抓不住话柄,挑不出不是。

他头一回,遇上个能令他如此满意的小妞。

杜丹发现,这少爷不知道怎地,突然又使出好久不见的那副“用笑容杀死她”的表情对着她笑。

她心里有些打鼓。

今日一番行为,让她深刻体会,千万别拿自己上辈子的常识来看待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东方穆谨行事自有脉络,举手投足,言词间的一字一句,都是恰到好处的冰冷算计,他面子里子真的都是个主子,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实权人物。就算自己多活了他一倍的岁数,但在这儿,他懂的比她多,他身分地位高,就连她上辈子经历过的商场斗争,搞不好都没他在官场上的算计血腥残酷……

这小鬼只是不摆显罢了,真要狠起来,那什幺萧二少、萧三少在他面前就像小朋友在玩家家酒……

“杜丹,妳到底是怎幺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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