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

雪花大片大片往下落,天地间白皑皑一片。

厚厚的软软的雪覆盖了沉默的大地,本就一米多宽的田间土路与麦田融为一体。

“吼——”

空旷的田野上没什幺阻挡,东北风一阵又一阵,肆无忌惮地猖狂着。

傅瑶裹着羽绒服迎风走着,雪地靴早已湿透,一脚下去咔哧咔哧,夯出来个雪窝子,直没小腿肚,软绵绵直叫人心理不踏实,好不容易落了地从脚底板开始往里渗水,冰得浑身直颤。

每次往外拔腿,就跟脚下绑着千斤顶一样,直坠着人往下沉。

羽绒服太大还没有帽子,她把衣服紧贴着身体裹紧,从右侧把多余的叠到身前,左胳膊上臂紧夹身体,下臂横压在小腹处,确保衣服合身了不容易灌风。

右手缩在袖子里攥紧了袖口,撑住下巴上的领子,确保领口竖立状态且没有多余空隙,缩着脖子把整张脸埋进领口里,只露出双眼睛和一个白茫茫的头顶。

嘴里呼出的热气是全身上下仅有的热源,没走几步,紧捂着鼻口的领口处因为喘得厉害很快洇湿一片,湿热不过转瞬冷却凉透,冰得忍不住往后缩下巴,领口有了空隙,狡猾的凉风逮着空子钻了进来灌了个透。

她擡头想看看还有多远,妖风卷着拉链头砸在鼻头,冰冷的金属拍得又猛又狠,痛感炸开,眼泪和着鼻涕倾泻而下。

她着急忙慌地拿两只手去捂,暴露出来的脸被风刀子嗖嗖剐着,又麻又疼,头皮紧得一抽一抽地要爆炸。

宽大的羽绒服没了束缚,风夹着雪片把整个人卷起来,身前衣服紧紧贴着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整个身后的衣服都被吹得鼓了起来,铮铮作响。

傅瑶停了下来,顿了片刻,转过身去背着风开始倒着走,这样起码脸能稍微暖和点儿,四周不见人影也不怕撞到人,只要时不时回头看看确保自己没有走偏即可。

刚才走过的路上早已看不到脚印,被雪复原得干干净净。

从远处看,白色天地里一个晃晃荡荡的黑色影子诡异地倒行着。

她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但是隐约中又方向坚定,好像有什幺力量驱使着她往固定目的地走,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忍不住摇摇头,这是穿越了幺?不然哪里来的打更的声音。

慢慢的,背后开始暖起来,仿佛有个大火炉贴着自己烧,凶猛的高温连带着雪地靴都烘干了,梆硬的鞋面压得脚趾头伸不开。

傅瑶疑惑地回头,发现身后的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天,两边的麦田也变成了一窜一窜的火苗,在冒着热气的路上投下巨大的狰狞的影子,张牙舞爪争相要越过路面好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起火的地方是路尽头的土胚房,木门上的红色春联化成火舌飘向天空。

门口地上趴着一个老太太,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朝她喊救命,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看不出五官模样。

傅瑶来不及思考转身就往那里跑,越跑越快,越跑越热。

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这一次比上两次都要快了,越来越近了,脚下温度也越来越高。

远处的老太太又变成了一个少女模样,面朝着火海,如瀑黑发垂顺地沿着纤弱的背影铺到地面,她浑身抖得厉害,两只手撑着地面,挪动着身子一点点往后退,不料被石头绊倒,改成双手抓地一点点往外爬。

“站起来!跑啊!”傅瑶努力张大嘴,却一直喊不出声。

女孩子双手出了血,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黝黑的眼睛透过黑发的间隙直直地射过来。

傅瑶察觉到膝盖刺骨地疼,啪地跪倒在地上,却再也起不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大火吞噬,那声“不要”一直堵在嗓子眼,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把自己包围。

“傅女士,您醒醒。”

傅瑶唿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机舱,片刻恍惚后清醒过来,自己正在飞机上。

下意识隔着毛衣摸了摸右胳膊的疤,医生说过那是烧伤。

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浑身出了层薄汗黏糊糊的不舒服,右腿膝盖处有温热传来。

擡眼看到有两颗小虎牙的空姐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旁边还有两个男人也在尴尬地瞧着自己。

“傅女士,很抱歉,刚刚这两位乘客因为不小心撞到,把水洒在了您身上,您看看有没有烫到?”

空姐清脆温柔的解释让傅瑶明白了当前现状,她掀开毛毯看了下,只有些微的水迹透了过来,印在牛仔裤的膝盖处。

她缓了下神,对两个道歉的男人摆了摆手,接过空姐递来的纸巾,去了洗手间。

对着镜子用温水扑了把脸,傅瑶一边思考梦里的场景一边用纸巾去吸裤子的水。

这个梦已经是第三次做了,而且梦里的自己还能有意识,就是喊不出声。

那个老太太和女孩是谁呢?难道是缺失的那块儿记忆?看样子得再找沈二给自己做一次催眠了?

膝盖处的水迹去了大半,贴着腿仍然有些难受。

傅瑶脑海中白光闪过,是腿!

梦里那个女孩不是不跑,而是跑不掉,她的腿貌似有问题,她每次挣扎都是上身在使劲,两条纤细的腿软踏踏地贴着地根本就使不上力。

傅瑶头疼了,按理说,梦里见过三次也算有缘了,下次再看到她应该要再顺腿跑快一点儿救下她的,可是自己再强悍也做不到抱着一个腿有残疾的女人跑啊,毕竟她162.3的身高四舍五入才到165啊。

她对着镜子撩起毛衣,摸着紧致白皙的腹肌自言自语。

“虽然你非我不可,但是事不过三,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三等残废的弱鸡,救不了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而且最重要的,我可是直女,看你的背影应该长得很好看,不要把一片春心浪费我身上了,注定没结果的。”

“算了,现在大白天估计你也听不到,那咱们下次见面我还是当面跟说吧。”

放下毛衣她托着下巴又开始纠结,怎幺拒绝才能不伤鬼的一片入梦痴心。

真应该让某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来看看,哪来的脸说她薄情寡义没良心,她良心不要太多,在梦里她为了去救人命可是几乎把腿跑断,现在还有些疼呢。

“我可真是个鬼见了都喜欢的菩萨心肠满格的美少女。”

傅瑶揉了揉腿,恨恨嘀咕着出了洗手间。

几个空姐聚在洗手间后的休息区域聊天。

“乘务长,你竟然认识余向晚!”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邹琳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右脸还有个酒窝,“你怎幺知道?”

“哼,头等舱最前排那个一身小香套装的就是我晚爷啊,上机前看到你跟晚爷打招呼了。”

“算你眼尖,晚晚是我老公的发小啊。”

“我靠,那你老公是怎幺看上你的?”

“小妮子怎幺说话呢,小心我跟晚爷告状把你开除粉籍!”邹琳故意阴下脸,打了下同事肩膀。

“不是,我的好乘务长,我的好琳姐,我是说我晚爷那张脸太魅惑了,老天爷赏饭吃,活该她是现在最能带货的网红!”

“这幺会舔狗,一会儿给你介绍跟你家晚爷合照。”

“谢谢妈妈!妈妈,都说我晚爷跟另外一个小鲜肉明星在谈,是真的幺!”

“胡说八道!晚晚有建筑师男朋友,都要结婚了!”邹琳的声音沉了下来。

“天哪,不愧是我晚爷,有品位,晚嫂竟然是建筑师!那个只会在银幕上卖腐的小鲜肉有什幺脸来碰瓷我晚爷,说什幺戒指是情侣款,我去他个八辈祖宗,心疼我晚爷,要被黑粉和小鲜肉粉丝骂死了。”

“放心,晚晚一向不关心别人怎幺说的,她跟她男朋友感情很好。不聊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邹琳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傅瑶,八卦的虽然是自己朋友而且是在给朋友证名,可是被别打乘客听了去脸上还是难免有点儿尴尬。

傅瑶俏皮地冲她眨了下眼,往座位走去。

傅瑶在国外多年,不了解国内社交媒体,根本不认识什幺晚爷晚哥。

不过余向晚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儿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她往前面看了下,想去寻找小香风的身影一睹美女风采,只看到四周蒙着毯子睡觉的人,于是作罢。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降落在浦东机场,现在是北京时间13:55,地面温度18摄氏度……”

傅瑶摘掉眼罩,看着窗外陌生的环境,脸贴上窗户轻声开口,“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啊。“

她戴上墨镜,把零碎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包里,一边开机一边往外走。

舱门处两位高挑空姐正绽放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一一跟下机旅客告别。

余向晚坐最前排,并不急着下机,站在一边跟邹琳介绍的同事合影。

“宋珩不是今天医院加班?你这儿也飞,小石头怎幺办?”

邹琳又露出可爱的虎牙,不过这次的表情不再是职业化,而是放松自在的,“晗晗接过去了,提前熟悉下带娃业务。”

余向晚笑着,“他们家肯定用不到她,莫然那个妻宠无所不能。”

邹琳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呀,冰山师兄对晗晗是真爱,回来时说去免税店,还问我什幺东西能去妊娠纹呢。”

“晗晗长妊娠纹了?我给她买!放着我这个堂堂美妆第一网红不用,非要自己买,这人真是小心眼。”

邹琳打趣,“我们都还在他的联系人黑名单里啊!”

余向晚很无奈,“哎,我们好惨俩女的,不过就是带着孕妇去了下Gay吧而已啊!”

邹琳拍了下余向晚的肩膀,“小别胜新婚,你快走吧,别让你家周工等久了,我们回头约。”

余向晚挥了挥手,下了飞机。

看着前面穿着小香套装一米七几的窈窕大波浪背影,傅瑶不由得惋惜。

美女长得不错,就是眼神不大好,不然怎幺能眼瞎看上过那个禽兽呢?

她刚才终于想起来,某次用国内某网站查资料的时候,屏幕右下角弹出了娱乐新闻,标题里写着“网红余向晚夜会金融大佬”,小图里是拥抱的两男女,女人笑得风情万种,男人手上的表和袖扣熠熠生辉。

她对八卦新闻不感兴趣,不过还是一眼瞄到了照片里男人手腕上那块表,再加上那颗袖扣,熟悉得很,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网页,通篇看下来,余向晚很美很红甚至人气不输明星,男人显然身份显贵,只有一只戴着表的手和背影入镜,信息也遮遮掩掩。

下面很多网友评论有些歪:

“大佬手上这只表够养我几辈子!”

“这大长腿,我想挂在哥哥裆间荡秋千!”

“哥哥这手纤细又有力量,一看就让人湿!”

傅瑶玩心上来,决定为自己买的袖扣出口气,披身注册了个马甲开始凑热闹。

三三的小宝贝:“亲身验证,哥哥不止手好腰更好。”

当天晚上她趁男人睡着,折腾着他的手拍了好几张照片。

第二天又去图书馆的时候,等她再登上马甲,发现昨天的评论已经沦陷。

“无图无真相!”

“小姐姐   or   小哥哥,你真的睡过正主了?”

“哪来的野鸡想蹭我们晚爷流量,不照照镜子。”

于是傅瑶如他们所愿,唰唰唰爆了好几张照片,灯光下男人的手与女人的手交握着,男人腕间的表和袖扣耀眼夺目。

三三的小宝贝:“哎,男人不经夸,沈哥哥昨晚累到了。”

留言哗啦啦被顶上来:

兴奋的有之,“果然是大佬沈X啊!”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没错,他就喜欢装X。”

羡慕的有之,“靠,姐姐幸福!”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有机会带妹妹一起睡。”

求教的有之,“求姐姐赐课,怎幺才能睡到男神。”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脱他衣服,不让脱的话,换个男神再脱。”

更多是替晚哥鸣不平的,“现在的小三都这幺猖狂了幺?”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妈妈爱你。”

还有直接开骂的,“三我晚哥,等着收人参吧!”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反弹挂咸鱼。”

诅咒的更多,“三人者终将被三,我晚爷值得更好的。”

三三的小宝贝回复,“那我祝愿你晚爷再去睡个更好的。”

后来忙着赶作业,她就下网了,戏瘾过了也就没再关注。

不过那天晚上,禽兽男人神经病一样,床上一遍遍喊她“小宝贝。”

她怀疑,狗男人已经知道了她做的事情,尝试着叫了声“三三?”

然后被折腾得第二天起来腿都在抖。

牙呲必报的鬼,一定是故意替他的女人来报仇的。

想到这里,傅瑶浑身轻松,多亏了她才能让美女认清渣男本质及时止损并找到了完美的建筑师男友,这幺大的功德一件,让美女请她吃一个月大餐不过分吧。

可是擡起头来,才发现美女影都不见了。

傅瑶有些愤愤不平,一想到这个狗男人就没好事,到嘴的大餐就这幺飞了。

人就不经念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微信响起。

备注为“3”的头像发来信息,“到了?”

傅瑶懒得打字,拍了张窗外风景照,糊得只看到树的虚影,不管不顾甩了过去。

“乖”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傅瑶扔了手机,跟司机搭话。

“师傅,我第一次来上海,你先别送我去酒店了,打着表带我四处转转吧。”

出租车师傅很热心,“啊呀小姑娘,那你可有得转咯,上海老漂亮咯。”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不停地拍小视频,兴头上来加了音乐,嗖嗖地往另外一个微信里发。

“早上醒了给他看。”

傅瑶气不过,“沈三,荷兰豆是我儿子!”

“嗯,你儿子叫我爸爸。”

她兴致勃勃逛完,还体贴地请司机师傅吃了传说中的蟹黄面,终于在22:00躺到了酒店床上。

微信里“荷兰豆”发来了视频电话,傅瑶接了。

屏幕那头的沈三坐在办公椅上,鼻子挺拔,眼窝深邃,睫毛卷翘眼睛细长笑带桃花嘴角上翘,条纹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锁骨隐现。

傅瑶忍不住腹诽,混血可真是强大,八分之一都能妖孽成这样,还是自己有眼光有手段,能把这样的人间极品搞到手。

“你稍微擡下头。”傅瑶眼珠子一转,直接下指令。

沈三眼带询问,还是照做,头稍微擡起,露出干净瘦削的颈部线条,随着呼吸喉结滚动。

傅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她一直觉得男人最性感的地方就是喉结,两个人在一起时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遍又一遍含弄他的喉结玩,每次都像贪玩的孩子找到了爱不释手的玩具。

看着傅瑶的视线,沈三故意做了几个吞咽动作,凸起的喉结顺着青筋滑动,果不其然,屏幕里小女人眼兴奋的光,还忍不住舔嘴角,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两个人现在在一起,这个女人会直接扑上来一口把他的喉结咬掉。

他定了定神,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想要了?”

傅瑶玩心上来,剥开一边的睡袍,连带着睡衣的吊带也扯落,露出白嫩细滑的肩膀,左手心机地在屏幕外往上拖住两个乳房好让胸前更饱满,用力挺胸擡头。

屏幕里的画面异常诡丽,女人的头发是白的,肌肤是白的,黑葡萄的眼睛折射出惑人的光,粉嫩唇上水光潋滟,纯情又放荡。

沈三眯了眯眼睛,喉结滚动了两下。

开门声响起,稚嫩的男孩声音传来,“爸爸,你在跟妈妈打视频电话幺?”

沈三低低地喝了一句,“穿好!”然后举高了手机,屏幕一直在乱晃。

“爸爸,你太不够意思了,趁着我上厕所偷偷给妈妈打电话。”

“你别举那幺高啊,我够不到!”

“你长得高有什幺用,你就是我最帅最高的爸爸!”

傅瑶拉好衣服,忍不住为儿子的狗腿翻了个白眼,“荷兰豆!”

视频画面变正常,沈三抱起孩子让他坐在腿上,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圆嘟嘟的脸粉粉嫩嫩,他咕噜着黑眼睛瞅了半天,稚嫩的语气里充满惊喜,“太好了妈妈!那边的菜是不是特别好吃,你的脸胖了一圈哦!”

“噗嗤——”

沈三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捏了下男孩的腮,眼睛看着屏幕这边语带调笑,“看来中餐的确养人,才一天不见就圆润了不少,还好我不嫌你胖,胖了手感更好。”

傅瑶气炸,“我那是肿的!”

做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下午又四处乱逛,水肿体质不胖才怪。

沈三摸了摸男孩的头,隔着屏幕都能听到他笑得多幺开心。

小男孩挪了挪身子,“爸爸,别摸头,影响我长高。”

傅瑶看着屏幕里男人的黑发,幽幽开口,“我祝你跟我一样,早日白头。”

男人的声音酥麻低沉,“嗯,这幺想着跟我白头偕老呢,那我回国染个白头发,跟你的白发来个情侣白。”

“睡觉了!”

傅瑶啪地关了机,很快进入梦乡。

一头白发在黑夜里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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