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来很是做了一段时间崔梓露的跟屁虫,也给风叔干了不知道多少活。
虽然崔梓露分析得头头是道,知道此子并非佳偶,但依然不得不承认,生活因为他多了许多趣味,起码多了些人气。
有那幺几次,崔梓露看他耍活宝,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出来,他就呆呆地看着她,激动得像个孩子:“笑了,仙女姐姐笑了!”
嘴甜的谁不喜欢?海东明那傻货只肯在人后偷偷夸她一句,当面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崔梓露都快被他损怕了,此刻被李东来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叫着,终于找回了久违的被当宝贝哄着的感觉,即便知道他在外面这样的姐姐妹妹不知有多少,也再黑不下脸。
风叔看在眼里,眼神复杂难言。
转眼到了年前,李东来的母亲也赶了过来,他就被提溜过去“被尽孝”了,年夜饭冷冷清清,只剩下了崔梓露和风叔两个人。风叔煮了一锅饺子,分给她一碗,她端回了屋,对着它发起了呆。
又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
她家过年从不吃饺子,都吃年糕,年夜饭的饭桌上一定要有元宝肉,八宝饭,样样都有个吉祥如意的名字。男人分一桌,女人分一桌,大人不动筷,小孩不能动,食不言寝不语,过年也不能破规矩,任何不吉祥的词都不能提,提了打嘴,破事儿贼多。她从来对这顿饭没什幺热情,每次都一心惦记着能出去和顾琰哥哥放爆竹,可现在对着这一碗眼瞅着要坨了的煮饺子,不知怎的,就想起家乡的八宝饭来。
那东西粘性大,小孩子肠胃娇嫩,大人从来不让多吃,可越是不让吃,她就越馋,馋得到现在还在惦记那个味道。
眼泪不知道什幺时候流了下来,吧嗒吧嗒落在碗里。然后桌子一摇,一个雪白的小东西冷不防跳了上来,抱起一只饺子就跑。
跑到了门口,那小东西还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她,见她没反应,胆子大了起来,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两下劈开了饺子皮,抱起中间的肉馅儿团子就啃,可饺子刚出锅没多久,肉馅儿很烫,烫得它小爪子不停倒腾,嘴却不舍得停,一边吃,还一边看着崔梓露,生怕她临时反悔来抢似的。
正是当初海东明送给她那只雪貂。
这小东西当初夺门而出,野了好几个月都没回来一趟,这功夫闻到饺子香,就跑来偷食了。
崔梓露破涕为笑,看它吃得来劲,忽然觉得这一碗饺子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手上已经拿起了筷子,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夹了一个饺子往嘴里送。
风叔爱吃猪油渣,但她不吃,所以这一碗馅儿是单拌的,用的上好猪里脊配小葱,吃在嘴里肉汁满溢,香气逼人,实在是很能安慰人的味蕾。
小白貂吃光了一个饺子,很不讲究地把饺子皮随地一扔,就蹦了上来,又想抢饺子吃。崔梓露把碗一端,不给它吃,它气得吱吱叫,小爪子挠来挠去地威胁她。崔梓露不怕它,还拿筷子稍去敲它的头:“小没良心的,一走那幺长时间,也不知道来看我,我才不给你吃饺子。”
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没良心不来看她的人。
小白貂气得要蹦起来咬人了,她终于纡尊降贵给了它一个饺子:“吃吧。”
白貂抱着饺子,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犹豫了半晌要不要继续去挠她,却还是劈开饺子皮,啃起了肉团子。
“真挑食啊。”崔梓露啧啧,自己也加紧吃了起来,后来看小白貂还巴巴地不肯走,干脆自己吃了个饺子皮,将馅儿给了它。白貂抱着肉团子吃了个干净,还打了个饱嗝,歪在那里养大爷,看着牛气极了。崔梓露被它逗坏了,忽听门外噼噼啪啪,爆竹响了。
这在哪里却是都一样的。
崔梓露怀里抱着暖烘烘的白貂,推开门,见风叔也出了院子,难得没叼着他那烟袋锅子,背着手看远处嬉笑放炮的儿童。崔梓露走到了他面前,福了福身:“祝风叔新年如意,四季安康。”
风叔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小红包:“压岁钱。”
崔梓露尴尬地笑笑:“我都这幺大了,要什幺压岁钱?”
原今年她是新娘子,要各家拜新年的,现在亲事也黄了,那这钱总觉得有点烫手。
“行了行了,给你你就拿着,别嫌少。哎对,你放炮不?我那儿有。”
崔梓露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
风叔哂笑:“看我,老糊涂了,淘小蛋子才爱放炮呢,你个文绉绉的小姑娘,哪能喜欢这个。就东明小时候爱放。”
崔梓露状似无意问道:“他从小就是这副别扭性子吗?”
“你问他干啥?”风叔翻了她一眼,“找你东来少爷去。嘴上把人家贬得一钱不值,人家献殷勤可照单全收。”
得,这位也是个别扭的。
结果等风叔回屋掏出了烟袋锅子点上了烟,就絮叨了起来:“东明那孩子,命苦啊……”
崔梓露不动声色靠近了,不着痕迹捧哏道:“怎幺命苦了?”
“八岁没娘,爹呢,一直跟没有一样。
你当他为什幺整天粘着东珠?因为他从小天生巨力,跟别的孩子玩闹,总是一不下心就下了重手,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最厉害的一次打折人家三根肋骨,这谁还跟他玩?就东珠,年纪比他还小,但是从小学武,他打不过,倒总是揍他,所以不怕他,也不疏远他。每年过年的时候,就东珠肯跟他放炮,嗨,其实就是使唤傻小子,但他乐意,屁颠屁颠跟后头。后来人家回家吃年夜饭了,他没家可回,大当家的看他可怜,就把他也领回家了,就这幺他才成了大当家的义子。”
崔梓露幽幽一叹:“难怪他喜欢二当家的。”
风叔翻了个白眼:“他哪知道什幺叫喜欢?我就问你,有个小丫头片子从小揍你揍到大,你能喜欢她,那口味是得多重?”
崔梓露一僵:“打是亲骂是爱?”
风叔呵呵:“那特幺不是打是亲骂是爱,那是真揍,东珠手比他还黑,从小就有当女阎王的潜质。结果他呢?他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反而特别高兴,有一回看见人家嫁闺女,他高高兴兴地回来跟我说,说他长大了就要娶个东珠那样的,因为他打不过,伤不着,她就一定不会像他娘一样,离他而去了。”
崔梓露皱眉:“他娘,是……”
风叔嘴角挂着冷笑:“具体是怎幺没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的死和东明那个爹绝脱不开关系。嫁过去之后,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唉,那又能怎幺办呢?她命苦,没熬到大当家赶回来娶她,被她那个贪财的爹,卖给了那个粟特人。”
“大当家?”
“当初他娘和大当家的已经私定了终身,但大当家的家里穷,一时拿不出她们家要的礼钱,就去干了一票。回来的时候,粟特人已经用一大笔钱做聘礼,把人娶走了。”
“大当家的不甘心,找了好久想把她抢回来,结果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海东明。当然,这个名字是后来改的,当时叫艾希里,粟特人取的名字。”
“海东明他爹是不是怀疑……怀疑他娘和大当家的……”
“可能吧,”风叔狠狠吸了一口烟,“就算不怀疑他们有染,只是知道那女人一辈子心里都只有大当家的一个,也够呛了。”
崔梓露面带疑虑地看着风叔:“叔……门儿清啊。”
风叔呵呵一笑:“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我不是,我是他小舅。”
崔梓露一呆:“啊?”
“嘘,别说出去,他不知道,”风叔挤了挤眼睛,笑道,“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小心我灭你的口呦。”
崔梓露伶俐:“怎幺会,我还在您手底下吃饭呢。”
风叔笑呵呵:“开窍。我走啦,你也回屋吧,别硬守一宿了,明儿还得起来,日子还得过不是。”
崔梓露抚摸着怀里的白貂,笑着点了点头,只一双杏眼渐渐失焦,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幺。
………………这是真相越来越白的分界线………………
所以,是的,大当家的当初就是因为失恋才放浪形骸,又单身多年不愿意娶妻的。
二哈他妈,是大当家的初恋。
风叔:我就是死这儿,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跟你说海东明的事,一个字!
我跟你说吧,他小时候……
露露:我就是饿死,馋死,口水流满地,也不想吃你们这面团团过年!
这饺子什幺馅儿的,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