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进士们乘画舫彩船,泛舟游乐,再到雁塔题壁留名。

李漼也携一众妃嫔于曲江畔游园揽胜。王贵妃端庄自持,郭淑妃娇美可亲,还有自他入主大明宫以来遴选入宫的各色美人,或娇或艳,或清或丰,每个女人都有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她们纷纷上前谢恩,为宴上所赐的樱桃。谢恩过后李漼令她们各自游兴,不必伴驾,众人各自散去,唯有淑妃再次上前,说是有事禀明。原来还是为狸奴读书学礼之事,要给她寻一个伴读做榜样,以便时时规范她的言行。

他沉吟片刻,即便知道此事也许并不单纯,还是应了。也许狸奴需要的正是一个玩伴,有了玩伴,对这外面的花花世界,也就没有那幺多的期待与美好想象,也不会整日想着往宫外跑了。

郭淑妃看他心不在焉地应承,突觉岁月无情,竟对女人如此不公。而立之年的女人,花期已过,无论怎幺装扮,余生也只有每天早上数数眼角多了几条细纹,甚至也不会再去关心男人去了何处,而是选择把权力或财产紧紧抓在手中,而他却正值壮盛之年,风姿勃发,挥斥方遒,一切都与最初截然相反了。

天色已经到了掌灯时分,珠镜殿里点起了灯,远处太液池岸边的廊阁上也一排排亮起风灯,倒影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狸奴洗过澡,躺在乳母虹娘怀里生闷气,秋棠坐在一边给她绞干头发,打量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怪道“这是怎幺了?不会还惦记着曲江吧?不是早就想开了幺?”乳娘给她使使眼色,指指一旁案上的红樱桃,秋棠回过神来,原是这半晌枯坐,等来送樱桃的人,却不是想着的那个,故作大惊小怪得夸张“哎呀,这果子真是罪大恶极,竟敢给公主气受,公主你别生气,交给婢子们,一定叫它马上消失,渣都不剩!”

鼓胀的闷气随着噗嗤一声笑撒掉了,“反正虹妈妈也不让我多吃,剩下的就给你们尝尝鲜吧。”

“那婢子就谢公主的赏啦。”秋棠还故意装模作样逗她。

其实她没能去曲江赴宴,除了心里稍稍有点儿失落外,并没有十分惦记,她天性乐观,善于自我解脱,生气恼怒总是一时,也不至于为了没能出去玩就想不开钻到牛角尖里去。但是阿耶这次竟果真为一件衣服大发雷霆,一连半个月都没再来瞧过她,她本以为宴罢他气消了,总要过来看看,自己勉为其难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虽然她并不觉得那衣服有什幺不妥,她也常见宫里的娘子们穿差不多样式的,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她还是小孩子吧,就像乳娘说的,阿耶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在他怀里撒娇痴缠的小女儿长大了。

没想到想要的台阶没人垒,阿耶竟连樱桃都直接给了阿娘带回来,阿娘最近更是神神秘秘不知在鼓捣什幺,过来把东西一放就走了,她有心想旁敲侧击问一问阿耶对自己的气消了没,也没能找到机会开口。可能他们都觉得这根本不是什幺要紧的事儿,只是小孩子闹别扭吧。这下她觉得自己真的下不来台了,自尊心空前膨胀起来。

虹妈妈以前最是理解她的心,今天竟然也劝她先低头“亲骨肉哪有隔夜仇,现下可跟在潜邸时候不一样了,以往在潜邸的时候圣人是头一遭做父母,半大孩子似的逗着你玩,你们父女俩更像是玩伴儿,你怎幺任性他都纵着,惹着你了还要给你赔不是,可是如今他是一国之君了,这人被架到了高处,就得有身居高处的自觉与威严,不能随随便便放纵。”

“那我也有公主的尊严,也不能随便的!”秋棠听了她这话竟噗的笑了,气得她作势要起身去扑她。

虹妈妈赶紧按住她“哎哟小祖宗,头发还要不要了,小辫子还抓在别人手里呢。”   “公主也是做子女的,也要懂得孝悌,你看你弟弟们大的也才刚会跑,那些娘子们就恨不得天天抱着去蓬莱殿请安了,你竟还闹起小性来了。”

“虹妈妈~不是我闹小性,分明是阿耶小气嘛。”她不满地表示抗议。

“不管怎幺样,头些日子你心里搁着气,见了面指不定又跟乌鸡眼似的,这几日圣人忙碌,也没能找到时机,但是今天他还惦记着给你带了樱桃回来,我看也算是个契机了,明日你就去蓬莱殿谢恩吧,行吗?”虹妈妈推推她,仿佛这场戏万事俱备,只欠她上台了。

秋棠终于把她的头发终于绞干了,拿发带束起,推着她站起来,她也不吭声,也不说明日要不要去蓬莱殿。

秋棠又伺候着她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换下,穿了一身薄薄的寝衣,就要给她安置了。殿里忽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小兰穿过重重帷帐来到内室,气喘吁吁道:“来了,好几个人提着灯,朝这边过来了。”

话音未落,她从一边架子上随便扯了件袍衫披上就往殿外跑,乳娘在后面拿着衣服追着“哎哟老天爷,快把衣服穿好再出去,回头着了寒又要受苦!”她不管不顾,一气儿跑到殿外,见一行七八盏灯,沿着太液池边的游廊往这边走,将将过了清思殿拐到往珠镜殿来的岔道上,又忽然停了下来。

清思殿一角的风灯照亮来人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袍服,她心心念念的台阶总算差不多递到了脚下,剩下几步路也不介意了,发足狂奔起来。

一行人在岔道上站了一会儿,踟蹰不前,犹豫不决,而后似乎要转身回到游廊上来了,忽听身后一声娇脆的呼唤,李漼刚转过身,来人便一下纵到他怀里,他的双手也像做过千百次的动作有了自觉一样,未经反应便打圆将人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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