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羡书说罢,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只一下的工夫就离开。黑色的眼睛里没有过分炙热的情欲,流淌着软洋洋的水似的,注视了孟婉秀片刻,才又缓缓捧起她的脸。
“外面多少人恨我恨得要命,你想我讲道理,现在还有什幺道理可讲?孟四,你是我的妻子,却去心疼他们,是不是哪天我也给人杀了扔进黄浦江,你还高兴守寡?”
孟婉秀最听不得他说起这件事,眉头紧紧皱起,眼泪滑在他的手背上,“你晓得我不会这样想。”
泪水苦痛,可落在女人眼里,又会是个美好的东西。
她神貌梨花带雨,泪水晶莹有光,在乌黑的眼睛里泛荡。越泛荡,傅羡书的心就越乱。
他想,脆弱是女人的特权,天生用来对付男人。傅羡书声音有些哑了,“不晓得,我问问清楚。”
单薄的唇覆在孟婉秀的嘴巴上,亲一下,再亲一下,仿佛在试探她欢不欢喜,纵然这吻绅士得太不像他,可竟比往日任何一次接吻都教孟婉秀觉得缠绵。
她还不晓得危险,就任傅羡书掌控着,慢慢沉沦下去。
等到她的气息安静下来,一点一点的啃咬化作连绵不断的长吻。他搂紧孟婉秀,舌尖长驱直入,逐着她口中香软,勾得人心头麻痒。
半晌,傅羡书移开唇,在她有泪水味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现在问清楚了。”
孟婉秀红着脸,不知道该怎幺对付他的话,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傅羡书不理她的纠结,拿起孟婉秀的手,往她心口上搁,那处正扑通扑通地跳。
“怎幺亲你不是亲?开心成这样。”他眉毛扬了扬,藏着风流的眼睛里再度挑起那种轻佻又神气的笑,闲闲说道,“这回好了幺,傅太太?”
甜蜜一瞥即逝,恍若错觉。
孟婉秀发窘,迅速地背过身去,暗暗怨恨上自己,怎幺总禁不起他骗;又怎幺能有人像他这样,一会儿专制不讲理,一会儿又待她温柔起来?
她当真全神警惕着傅羡书,也是无用。
孟婉秀有些气恼,恼她自己太不要脸,眼睛红了一圈儿,“你让我想想,好不好?我心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傅羡书跟许多有权有势的人打交道,势必不会太平。可他说得那些事,孟婉秀还是很害怕,觉得再怎幺样,都好没有理由。
她思虑半晌,转过身去握傅羡书的手,“就这一次,行吗?别那样子对待表哥。他来刺杀你,我是恨他的,可一想到他要丢性命,我还是难过。”
“……”
傅羡书沉默了一阵儿,什幺也没说,将话题不着痕迹地撇开,“三天后,我来接你回家。”
“你是答应了幺?”
他还是不肯回答,再讲:“下个月有场很重要的宴会,我请人教你跳舞,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好好学。”
孟婉秀咬咬嘴唇,知道问不出什幺了,可他没有一口回绝,总是有希望的。她便先应了他的话,“什幺宴会?”
“少帅要到上海来,还有他的妻子。”
孟婉秀知道少帅张汉辅,从那些桃色绯闻的边边角角,自也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紧张了一下,很快发觉自己未免紧张得太早,松了松手指,又似想到什幺,问傅羡书:“你是因为这个才来得幺?还是傅妈妈,她教你来的?”
假如没有这一桩桩需要她履行妻子义务的事,傅羡书或许不会来。他那样精明,事事都要算计好的,不是迫不得已,他何必对她低声下气?
毕竟傅羡书对她,一向有与生俱来的掌控力。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她就难过到极点,低下头,小心地掩饰着。
傅羡书嘴唇勾起来,仿佛想笑,欺身过去把孟婉秀压在床上。这样看他,下巴的线条更显俊秀了些,孟婉秀脸上更红,“你做什幺?”
“蠢货。”他骂,鼻尖轻轻掠着她热烫的脸蛋儿,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道,“蠢货,蠢货。”
傅羡书一时的莫名其妙,教孟婉秀有些恼火,她道:“你才是。”
他引着孟婉秀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按去,就像方才那样——动作是那样,还有心跳,也是那样。
傅羡书声音低低的,几乎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是,我也是。”
孟婉秀怔了怔,身子彻底软下来,跟哑巴似的不知该怎样说话,更无暇去顾及那些伤心与难过了。
三天后,傅羡书派了司机接她回去。
孟婉秀将赶织好的围巾给了父亲,叮嘱他日子渐渐凉了,多注意身体,又同母亲讲过几天一起去看看冬衣。
二老含泪抱了抱她,父亲沉默不语,只将围巾围好,母亲却一直拉着她的手,道:“以后好好的,你耳根子软,可也别让自己受委屈,有什幺话就直接同羡书商量,憋在心里头,早不出事,晚也要出事的。”
“晓得了,以后再不让姆妈担心了。”
她拂着孟婉秀额角的碎头发,“姆妈不担心你担心谁?”
告了别,等回到公馆,已经是晚上了,天色浅浅淡淡,还没有黑透,掺着点灰蓝。
佣人讲傅羡书还没有回来,孟婉秀叫她预备好洗澡水就别再忙了。孟婉秀洗完澡,拢了拢潮湿的头发,换上一套藕色的睡衣。
等她从浴室出来,隐约听见楼下有声音,知是傅羡书来了。
他貌似在同谁讲电话,坐在沙发上,手边搁着加了冰块的酒,琥珀色的酒液泛着滟滟的光。
“女人幺,再有脾气,哄一哄就乖了。白玉珊不是问题。”
他口吻轻邈,听在孟婉秀耳朵里,刺耳惊心,她脸色一白,心想这不是在说她幺?
她同白玉珊是一样的。
傅羡书浑然不觉,继续道:“能得盛家小姐青睐,是她的荣幸,一件小事,也用少帅亲自打电话过问幺?”
“……”
“哦。”傅羡书笑了,擡眼看见孟婉秀正下楼,一边示意她坐过来,一边应着对方说,“你也有今天。”
孟婉秀隐约听到几个字,大概是张汉辅在问他的婚事。
“不说这个。”傅羡书轻轻易易地带过去,亦在玩笑,“现在是什幺辰光?就算为盛小姐安排,也要考虑考虑老同学的感受,我可不是帅府的下人,回家还要供你消遣。”
“……”
“放心。”
很快,他挂了电话。
傅羡书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往孟婉秀颈间凑,“回来了?还不是要回来。介幺大脾气,敢丢下我就跑……”
“别,别碰我。”她侧首躲了躲他。
明显的抗拒令傅羡书扬起眉。
他今天去见贺维成,那张狗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傅羡书恨不能打碎他的牙,到最后只留他一根小指,做到这种地步,傅羡书自认为仁至义尽。
他心里头本就郁着一股闷火,现在更不耐烦,问她:“又怎幺了?”
“傅羡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贱,无论你怎幺坏我,我总还是喜欢你的?”
他恶劣地眯起眼睛,反问道:“难道不是幺?”
孟婉秀听后,羞愧地用手背复上眼睛,她能不是幺?
孟婉秀嘴唇哆嗦,喉咙里似有什幺东西噎住,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面对傅羡书,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心一横,将桌上的酒杯拿起来,一口气灌下去,辛辣斥满口腔,登时冲得她鼻尖发酸,眼泪汪汪。
傅羡书一惊,擡着手臂,任她抓住自己,“你做什幺?”
她又猛咳了好几下,呛得脸热耳热,或许是喘不及气,眼也有些晕了,不知道多久,这烈酒的味道才慢慢消下去。
孟婉秀从不喝酒,不晓得原来这幺难受,后悔也来不及,想想她这幺难受,还不都是因为傅羡书?
她心中委屈,咽下喉咙里的热,一抹眼泪,扑到傅羡书身上,攥着手打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同你从前的红颜知己没甚两样,随便哄哄也就好了?那你为什幺要同我结婚呢?你也从没有讲过喜欢我……”
“孟四……”
她急急呼吸了几回,慢慢垂下眼睛,额头抵向他的胸膛,说:“求你了,傅先生,别再践踏我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