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

旁边的小厮奴仆见到他的狼狈样,都捂着嘴笑。

[发什么酒疯,春桃,天还白着呢!急候候的是想赶去找那个男人啦。]

少年根本没搭理,只管一味跑到妈妈屋子。正要穿过大厅时,猛然撞上了个人,痛叫了一声,人就跌倒在地上。

春桃心里暗道糟糕,忍着痛连滚带爬的上前将人扶起。被撞倒的人正是墨醉楼其中一名红牌,琦玉公子。

[琦玉公子...桃儿不是有意冲撞到你的,桃儿该死,望公子饶了桃儿,放过桃儿......]少年吓得不轻,连忙跪下,嗑头认错。

跟在琦玉身后得两个小厮刚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着他们的公子被人撞倒了,还怔了会才把人给扶起。

[好你个春桃!愈发有出息的!]说完,擡脚踹到少年胸口去。

[敢冲撞公子,我看你是活得够了!不教训你,以后谁都敢乱了规矩!]接着又是一脚重重的往头上直招呼去。

春桃吃了这几下,整个人瘫倒在地方,一口气都差点上不来,只觉得喉头一丝腥甜味要涌出来。

[桃儿还望公子打我骂我来消气吧。饶了桃儿,别告诉管事......]

[不就是个门童,死了也就罢!]那小厮又是一脚。

所有欢楼妓院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打人不打脸。靠着姿色容貌过活,一旦脸伤了,人基本上是毁了。楼里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那个小倌被管事罚,都免不得脱了层皮,相对一般打骂责罚实在是太轻了。

[好了。]琦玉只披了一袭红纱,雪白的肌肤复上那身薄红,更是诱惑人心。他轻轻按了按前额,吁了口气,问道:[大清早的就慌慌张张,桃儿,楼里的规矩你知道的不比我少,到底有何事了。]

春桃怯怯地擡起头,把事情始未交代。

[......怕冬青撑不下去,出了人命......]

[啧!不就是被玩坏了!上点药睡一觉便成,大惊少怪,都不知是杖着自己是谁的人呢,真以为不能动了你?]那小厮扯着嗓门调侃着。

[闭嘴,吵得我头痛。]琦玉声音沙哑,脸容疲惫,看来是昨晚陪客人至始仍未休息。

[倩儿,去请大夫过来。]

[公子!]

琦玉做了做禁声的手势后就不再言语。

那小厮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出了大厅。

[这些小事不必惊动管事,等我会请大夫顺路到你房里走一趟,诊金算在我帐上。今日倩儿不懂事,你也别放在心,回去我自然会教训他。]

春桃一番道谢后,琦玉就离去。

胸口仍闷痛着,刚才几脚力度虽不猛,可少年身子单薄,平日又没吃饱睡足,也不好受。

顺了顺衣发,吸了口气,想缓一缓。春桃只觉那口气一直堵在胸口处,喉头发痒。低头咳了几下,一口鲜血就直喷了出来。

少年又是惊又是恐,擦过嘴角的血,吓出了身虚汗,头皮一麻,后背一凉,眼前发黑,竟是晕倒了。最后是其他人发现,将人擡回房去。

春桃这一病,便是整天整夜,李扬在后门等了一晚,到第二天下午才得知少年被人踹出病来,躺在床上仍是昏昏迷迷的样子,脑里都急得糊成一团,顿时白了脸,紧紧握着拳头,牙关咬得作响。

李扬攥着怀中得钱袋,旋即跑到墨醉楼的正门要赎春桃。

日上三竿之时,正是楼中小倌们休息的时间。大门口站了几个打手。他们见到男人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自然伸手拦着人。

[小兄弟,要找小倌儿好像早了点,楼里的人正在休息。]

[我是来赎人的,劳烦几位大哥通传。]李扬穿着一件蓝色短褂,上面几处补丁,衣服也洗得发白。

门卫见他一副穷酸样,心里多少有点看轻,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过得艰难,何必把钱花在这地方。莫说赎小倌儿,里面一餐酒水怕是会要了你的全副家当。]

李扬没再多话,仍旧是请他们代为通报。门卫见他如此痴态,脸上的又是神情万分不安,像被蚁咬蛇噬般。也不再劝人,走进楼里替他通报。

李扬在门外等了近半时辰,终于来了位模样俊俏的小厮带着人进去。

穿过花厅走了半段楼梯后,李扬忍不住问走在前面的小厮:[请问桃儿还好吗?我是来替他赎身的。]

小厮回头,笑着道:[早就好了,知道你要来赎他,还敢不好吗?是妈妈要先见见你,尽管放心就是。]接着从袖中取来个小钱袋塞到李扬手心,吩咐他收好。

李扬愕然,这些银两他是绝对不能收下,连忙交还给人。

[榆木脑袋!桃儿跟着你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扬被训得莫名奇妙。

[这些银两是我们几个跟桃儿同屋的人凑合出来,约略十两银,也不晓得够不够。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李扬没再推拒,此时此刻,身上多一分钱便多一丝希望。收下银两,李扬拱手还礼道:[多谢,日后若有机会李扬必会报答各位。]

[好生待春桃就成了。]

李扬笑着回了句[一定],跟着人来到三楼处的一间厢房,大门半虚掩着,透着里面微黄的烛光及细碎的人声。

[妈妈,秋儿把人带来了。]

[门没锁,进来吧。]

李扬闻言,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只见一位年约三旬休态丰腴的半老徐娘坐在床榻边喂着人喝药。

[哥...哥......你怎会在楼里?]春桃见到李扬,本来半倚着的人马上坐直了身子,想下床去。

[躺好!就这点出息么?]妈妈大手一摁,将他压回床上,瞟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

春桃缩了缩下巴,捧着药碗慢慢的啜着。

[李扬,过来。]

男人先是冲春桃安抚一笑,那温柔关切的眼神,溢到脸上,毫不虚假。

药真苦,可心又甜得紧。春桃低下头,火烧火烧的涨红了脸,可爱非常。

妈妈自是然把这些看在眼中,她长吁了一口气,漫不经意地道:[桃儿是的我同村一个女人交托给我的孩子。那年翻地牛,我刚好没在村里才躲了一劫。]

女人闭目,压下了眼泪,缓缓接道:[回家一看,屋被埋了,人全没了......心碎不过如此。我想着只剩下自己,倒不如随家人一起到黄泉好团聚。]

[绝望时,却在不远处听到孩子的哭声。我遁着声音去找,结果看到一个女人手抱了个半岁大的婴儿。那女人下半身都被压坏了,腰以下连个形状都看不清,是快不行的了,但她拚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我前面,求我把孩子带走。]说到此处,女人神情实在是悲痛万分。

春桃只知自己是妈妈养大的孤儿,却从未听闻过身细。

[妈妈......]春桃再也忍不住,翻身下床,赤脚走到女人身旁跪了下来,双手紧握着那双冰冷发抖着的手。

[我一个村妇家破人亡,身无长物,又带着个婴儿,日子是过不成的。只好把自己卖进青楼,好等我们不会穷死在路边。]

[妈妈,桃儿感激妳救命养育之恩,今生来世,桃儿愿作牛当马报答妈妈的。桃儿不出楼了,只愿留下来伺候妈妈......]

李扬见春桃哭得泪流满腮,怕他身子吃不消,连忙上前半跪着要将人扶起来。

春桃伏在妈妈的腿上低泣,女人轻抚着他一头墨发,顺手用金线绣祥云的银白发带替人束好头发。

[傻孩子。我不用你做牛做马。]女人吸了吸鼻子,刚才暗沉的眼眸中渐见光华。她执起桃儿那双白玉般的手,又拉过李扬那粗糙的大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紧握着。

[李扬,我一个青楼女子能力有限,只能将人养大。你要是个男人,把春桃带出去后,必定不能教他受委屈叫人欺负他!]

李扬听后,双膝跪下,给妈妈连嗑了好几个响头。

[妈妈,我李扬定必不负桃儿,绝不让他再受半点苦!今生今世,只有春桃一人,如有违者,我李扬......]

[呸!呸!呸!净是胡言乱语,不许说。]春桃听不得李扬说半句不吉利的话,用手掌封着了男人的嘴,目光幽怨地望着男人。

妈妈见两人恩爱非常,嘴角上扬着,问起两人出楼后的打算。

李扬有几亩薄田,一间土坯屋,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只是好几年没回村里住过,也不知村里变成怎么样来。

[我想先让桃儿在客栈里休养几天,自己回村打点好再接他回去。]

春桃却是万分不愿,说要跟着李扬回村里帮忙。

[哥哥是嫌我笨手笨脚么?]少年努着嘴,杏目圆瞪着,不但不觉气怒,反倒显出几分娇嗔之态,看得李扬更是想疼惜这人。

[桃儿,你先乖乖的养好病,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我先回村收拾好屋子再来接你。]

春桃拧着眉,苦着脸,拉着男人的手袖不让人离去。

[瞎折腾个什么劲儿!真是的!]妈妈起身,到床头那边拿出个小包袱,随手塞在李扬怀中,摆摆手道:[他要跟去让他去,不是什么大病,气急攻心吐了些淤血而已,多活动不妨事。天色还早,在城里头置点东西尽快赶回村吧。]

[妈妈......]春桃的眼眶蓦然红了。

[桃儿,在外面要好生照顾自己。]

[妈妈...桃儿......]

[走吧。快走,别留在这里了。]

少年豆大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女人一直握紧的手,最终还得放开,交到李扬手中。

[这孩子,从小爱哭,也不怕哭坏眼睛。快走!李扬,带他走......]

春桃哭得全身发软,李扬干脆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直接出了房间。

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女人目光空洞,像什被抽去了一样,跌坐下来。

[桃儿!]忍不住喊了声,赶忙用手捂紧嘴巴。

哭不得!唤不得!能出楼是件极好的事。女人闭上眼,生生止住涌出的泪,心中只盼着少年以后会快乐无忧。

楼里的人听闻有人要替春桃赎身,早就在一旁等着看热闹。见到李扬紧抱着人带出了楼,各个人脸上都写着妒忌,怨恨,更多的是羡慕。

琦玉倚在二楼栏杆,木然地看着离开的两人。

[公子,你看,那小吃化还真是把人赎出去了。笑话,春桃真够笨,早晚穷死!]

琦玉冷笑了声,他卖到楼里五年间,看着多少倌儿被赎出,最后却没一个能善终。

小倌可是比妓女还下贱的玩物。

[啧...李扬确是长得副好相貌,难不得春桃那骚货倒贴也要跟着他。]

[可不是呢,每晚都得偷会着,真是下贱!]

琦玉没心思跟他们嘴碎,欲转身离去时,不经意对地上了李扬的视线。

[啊!]

琦玉惊叫了一声,神色慌恐,煞白了一张脸。身后的小厮随即上前抚问。

琦玉罢罢手,垂首低喃着:[不...不会是他......李扬,李家的...哈,哈哈!]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一直暗黯的眼神,闪过一道精光。

身后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以为琦玉受到什么刺激,不敢多言,扶了人回房里去。

[李扬!这边。]

李扬听到有人呼喊,抱着怀中人,转头一看,发现是朱大叔在街上等候他们。

[朱大叔!]

[你这小子不会是想这样把人抱着走回村吧!]朱大叔从小看着李扬长大,又带着他在城里谋生,对李扬的事十分关心。昨晚知道李扬今早会将人赎出来,今日天还没亮,自己就先回去村,驶着牛车来城里载人。

李扬尴尬地笑了笑,一手抱着春桃跳上去牛车,笑道:[有劳大叔了。]

汉子望了眼春桃,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仰头笑了声,说:[臭小子!也不知走什么好运捡到个天仙般的人儿。]鞭了鞭黄牛,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徐徐地往村的方向驶去。

春桃依在李扬怀中,擡眼望见男人背光的轮廓,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本来惶恐不安的心,才缓过来。

都不知几年没见过中午的艳阳了呢......

[晒着了吗?]

春桃眨着圆亮乌黑的杏眼,摇了摇头。他探头去看沿途的景色,都是些矮树灌木,路上开着说不出名的野花,一条黄土小径崎岖不平,牛车走着不免颠簸。李扬怕把人摔着,更是紧紧地搂着少年。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达村口。村里的人见到朱大叔车上载着两人,就知是李扬从城里接回的人。

[看,看,真是接回来了,听说是个小倌......]

[啧,两个男子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一路上不停有村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都是不屑的眼神。春桃见到那些村民投来不善的目光,浑身哆嗦,又从新缩回李扬怀里躲着。

魏朝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皆可成婚,但只能娶为正妻不能纳为侧室妾位。不少高门大族为维持家族兴旺亦会让庶子嫁作男妻。而平民则少有娶男妻者,男人不能生子,就算再纳妾生下的孩子,只能算庶子,自然不能比嫡子金贵。另外,娶妻花费甚大,若是一般人家,聘礼都是从小攒到成年,娶一次妻快将掏尽一家人的财产,更别想再纳个妾来。自古男女成双才是正道,男子与男子结合根本有违人伦天理。而且堂堂男子竟甘于雌伏于另一男子身下,多会让不少人看轻鄙视。

李扬深知春桃生性怯糯软弱,怕他日后会在村里受委屈,早已先拜访了村长及几个叔伯,好让有个名望高的长辈压压众人的口。

[嘎!]突然,一块小碎石确确实实从后面砸到春桃身上,惊了人。

李扬虽知总会有挑事的人,没想到当着他的面经已如此。他受得了闲言闲语,也不怕有村民找他麻烦,但却是见不得少年在村里让人欺负!

男人一言不发,跳下车,大步跨去向人投石的男子身边。那人看着李扬向他怒奔过来,吓得退后了一步,想要逃跑。李扬冲上前,拎起男子的领口,生生一拳挥到人的脸上。

[往后谁要是跟我的人过不去,我李扬也不跟你们客气!春桃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随你们看得惯看不惯,有事冲着我李扬!但别想欺负到他半分!]踹了倒地痛苦呻吟的男人一脚,李扬冷眼扫过了围观的村民。

[痛吗?]

痛倒是不痛......少年摇摇头。

春桃是被李扬刚才的一身暴戾吓到,男人对他从没大声半句,总是温柔得很。

[哥哥,我没事,以后不要跟人动手好么。伤着谁都不好,我怕......]少年平日遇事就躲,讲话都不敢重一点,更别说要跟人争吵了。

李扬将人圈紧在怀,在人耳边低声道:[我在,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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