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

开国公府内早已听闻消息,今日一众后苑女眷向主母王氏晨昏定省。

[李濯到底是病糊涂了吗?有人往亲弟嘴里塞辣椒?]国公夫人王凤娇得知李濯送了两个俊俏貌美的少年到李扬屋里时,气得把茶杯都摔烂了几个,屋里几个丫鬟,还有姨娘吓得赶紧跪了一地。

[姐姐现今身子金贵,何必为两个贱奴动胎气呢。]在女人一旁坐落的是吏部侍郎长女,杨素青,两个月前被李扬纳为侧室,身份就低了王氏那半点。女子掏出手帕,擦了王氏溅湿了的手。

除了丫鬟,地上还跪着三个女人,都是男人的妾。艳桃在半年前随李扬出府时擡了妾位。一个是云仲,李扬大病时每日贴身照顾,终是上了李扬的床,擡了姨娘,另一个是王氏的大丫鬟霜菲,在女人怀孕后便塞到李扬屋里作通房,男人要给女人面子,也擡了人作姨娘。二妻三妾,国公府内的女人都是人精,一句话三个弯。

艳桃和云仲对视一眼,还是云仲先开口:[夫人现在有身孕。李少爷派两个少年来自有他的心思。]

王氏对眼下这些女人本就恨得牙痒,平日还有心情整治她们,可如今怀孕了,就分不了心机出来。

王氏怕的,就是那些女人往空隙里钻,怀上了男人的孩子,以后就不好治了。

王氏冷冷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缓慢道:[起来吧。]擡着下巴,又问艳桃:[都说桃儿是最得爷欢心,听说还是第一个被收到屋里的人。那两个少年从前就跟着爷的吗?]

艳桃刚才起身,听了话又惊赶紧跪了下去,怯怯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敢...爷是最看重夫人的,那两个少年奴婢未曾见过,也没听过爷好男色,许是李濯公子单纯想送两个小厮来而已。]

王氏勾了勾唇角,男子只能是男宠,争不到名分,生不出孩子,现今她怀孕,李濯这次送来男色,倒不是件坏事。

目光冷冷扫过了那些女人,见有点疲乏,就让她们行了礼,退下去。

出了屋,艳桃印去额上的冷汗。

王氏性格泼辣心狠,眼中容不下他人。这半年间死在她手里的奴仆,少则五、六个。

上月一个婢女被李扬赞了句眼若秋水,那女孩明日就被挖了眼睛,卖到妓院去。对下人们打打骂骂更算常事。

不是顾虑到她们两人都是李府出来的人,又是个不受宠的姨娘,怕是在她进府时,就将她们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云仲满脸不解,凑到艳桃耳边问道:[妳说主子送人来有何用意?

[主子的心思岂是我等能猜透。反正听主子的吩咐就行。那两个人,我们迟早是要见一见的,到时再作打算。]

云仲在李府时对艳桃甚是不喜,处处针对着。自半年前李扬娶了王氏,失了忆后,云仲便跟艳桃交好起来。

都是主子的人,同是李府出来的,又伺候着一样的男人。两人要是不同心合力,迟早会败下来,让众人践踏,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王氏从不是个心善手软的主母。

见云仲一脸忧心,艳桃柔声安慰着:[主子难不成会害爷么?尽管听话,见机行事便成!]

云仲上前,挽着人的手,打笑道:[行!行!行!就你最乖巧听话,难怪爷庝你。]

艳桃[啧]了声,环顾四周,见无旁人,叹道:[唉,也不晓得那个人现在过得如何,我是沾了他的福才入得爷的眼。那人没了爷的看顾,也不晓得主子会怎样对他。]

[长得挺标致的,以前是个小倌,或许...重操故业了吧。]

艳桃总觉得对那人有亏欠,心里莫明的难受。若不是他,恐怕自己还得在青楼做一名贱妓。那人要是个女子,也轮不着自己来当替身。

春桃在李府养了近半个月,李濯才派人送两人到开国公府里去。本以为不日就能见到李扬,春桃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要秋棠在身旁再三安抚才平复心神。

新国公府管事李玉成当日即领二人到李扬屋里,却可惜连房门都未跨进,就被人赶了出来。

[国公爷,李大少爷那边送来的人到了。]

李扬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听闻兄长送来的少年到来,心里略感不快。

头也没擡,只皱着眉,随意回了声。

一来李扬不好男色,二来他看不起男宠。堂堂男子汉竟甘为人下,像女子般伺候男人,实在愧对天地父母。

[那两位公子,该......]

李扬放下书籍,扫了李管事一眼,道:[兄长送来了两个小厮!那个院子缺人就派到那边去!下人调动还需要我去操心吗?]

管事连连称是,正想退下时,男人又叫住了他。

[记得将人带到僻静偏远的院舍,日后别叫我看到。]

[小人知道了。]管事见男人刚才的态度,就知道李扬对两位公子是不喜的。

[来福!常旺!带他们去静心苑,顺便教导一下他们院里的活项!好好教!]

连男人的声音都未听到,春桃已被人派到静心园去,每日打扫佛堂,整理经书,擦拭屋里院子。如此生活过了十数天。春桃好几次想偷偷溜到李扬住处猗心苑去,都被李扬屋里的小厮拦了下来。

少年急得口里都冒出几个水泡,夜里睡不好,日头又劳累,真怕把自己活活憋死。

秋棠刚打好了水,回到房里见春桃蚁咬般坐立不安。

[你急也没用,先不说李扬不待见你,那王氏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你看李扬屋里守得严紧,就是防有人爬到他床上去。]

[不然要我怎样?我千辛万苦的赶过来,连他一眼都见不上!我...我,呜......]少年愈想愈委屈,一下子就泪流满腮。

秋棠不屑的摇了摇头,用手指点着人的额,道:[桃儿,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个不得宠的男色!楼里教你的事都忘光了?还是因在鹿园过了几天好日子,倒是不愿再以色侍人了?你得记住,他是开国公李扬,你是送来的男色!看你现在?]说着,一把拉起了人,拽到铜镜枱前,按坐下来。

[脸容憔悴,死气沉沉,一副倒楣相!连李扬身边那些丫鬟都比不过!]

春桃听后,更是哭得厉害。

[秋棠...我想见哥哥!我想他!呜呜......]

秋棠轻叹了口气,擦去少年满脸的泪水。

[年岁是大了些,幸好长了副好皮相。打扮一番,还能拚一拚。当日你怎样勾上了人,今日你就不能了吗?]打开搁在枱上的脂粉,印了一点砂红抹在少年唇上。

[春桃,想要人,你得拿出本事来!别总是哭哭啼啼的!]说完,转头便走出了房间,用力合上门,独留少年一人在昏暗的房里。

夜深人静,开国公府里的灯火熄了大半,外面飘着绒雪。

静心园是佛堂,屋里摆设简陋,李扬又特别示意管事好好[照顾]两人。

这些日来,吃的,用的,连炭火衣服都不足够。白日饿着,夜里冷得两人瑟缩床角拥着发抖,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春桃坐在镜前良久,望着镜中落魄憔悴的容颜,不禁失笑,都到了现在这地步了,还痴想着哥哥会怜惜?

自己不过是个男色,李扬经已是国公爷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脸庞一滴滴打落在衣领。

[洛桃!醒醒!都到了这地步,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独自伏在台桌上伤心嚎哭,哭够了,便抹去眼泪,扯出个笑脸来,对着铜镜画上妆容。

[哥哥喜欢漂亮的桃儿,桃儿要乖,乖...别...别哭......]少年心里惦记着李扬,又是难过又是欢喜,边画妆却边抽泣着。

良久,秋棠才再次推门进屋。煮了壶热水,烘好了馒头,这便是两人在国公府内分发到的晚膳。

秋棠擡眼,就见到少年在镜前娇嗔作笑。

昔日在墨醉楼里,几人常在房里演练。一蹙一笑,一言一态都得勾人心,媚入骨,这是每个小倌都必需的技能。

秋棠不作声,半倚在床上,吃着馒头。他是风月老手,摸清男人心思,讨人爱惜自是易如反掌。

[春桃,眼泪能让人怜没错,但得控制好,糊了妆能看吗?]

春桃知道秋棠有意指教,愈是用心去演练。而秋棠更是倾囊相授,先不论春桃能否再得男人宠爱,在这国公府内,他们要是被男人讨厌了,怕是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静心园的灯火,罕有地亮了一夜。

[主子。]伺候李扬的小厮在门口敲了门。

[何事?]

李扬才刚起床,身边两个貌美的大丫鬟正为其整衣梳发。

[李府管事派人来,说老国公夫人今早身子不适,想请爷过去一趟。]

李扬神色凝重,转过身,从丫鬟手中取了件披风,带着几个仆人,急忙忙的走出屋院。

绕过小花园快到一座假山时,李扬见到几个粗使杂役对另一个小厮推推搡搡,说话下流露骨,还伸手去扯小厮的衣服。

李扬神色更加凝重,双眉紧皱,向人喝道:[管事!]

站在男人身边的管事快步上前,躬身,低头怯道:[爷...那几个是夫人带过来的下人,另一个是...是...前些日子李濯公子送来的...小厮。]

李扬气得握紧拳头,他的国公府内,竟发生这种仗势欺人之事。他不待见那两个少年,也不容得旁的人来践踏。

[住手!]

那几个本来嬉笑着的男人,见到李扬后,吓得脚都发软,全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都不敢出声。

那少年身上衣服被扯得凌散,一头乌发纷乱,玉白的肌肤印着青青紫紫的指痕,下唇因害怕而咬出了血,眼中含泪,眼眶发红,一脸惶恐。

[玉成!把这几个人仗打二十板,赶出国公府!再补五个懂规矩的仆人去夫人院里!]

那几个男人早已吓得不成色,纷纷嗑头求饶。

李扬从鼻口冷哼了声,擡了擡下巴,众人立即拖走了那些人。

来到还在跪着的少年跟前,伸出了手,轻轻拉起了仍跌地上的人。

[可好?]

少年擡头,看着男人,不可置信地握着男人递来的大手。

半响,两行清泪滑出,悲伤,委屈及惊讶。

李扬如同被雷击中一样,心里滋生出一种莫明的情愫。总觉得眼前这人,不该让人如此对待。

少年的泪,刺痛了他淡薄无情的心。

男人解下披风,裹着少年纤弱的身躯,禁不住揽在怀里,轻抚着水绸般的墨发。

[玉成!]

[是。]

[将人护送回去,日后再有发生这种事情,不必回报!给我卸了二只手再赶出国公府!]

男人的手臂紧了紧,用力嗅着少年身上的体香。只觉得诱人非常。

[马车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

李扬叹了口气,不舍的放开了人,转身离去。

片刻后,却停下脚步,驻足回首,略作沉思。

那少年......

心里翻出不一样的躁动,真想现在就抱紧人!压倒地上!然后狠狠的操弄着再锁在自己身边!

男人不禁为这荒谬的想法失笑,或许自己今晚该找个女人来发泄了。

秋棠望到两个护院送了人回到门口。见春桃身上披上了男人的衣裳,顿时舒了口气。

[桃儿,怎么了?有见到李扬吗?]

见到少年眼眶红了,身上衣衫被扯坏了,露出青红指印,心里实在不舍。

[没出事情吧?伤着了?]

春桃眸中满是迷惘、悲凉。凝在眼珠的泪,终是流了下来,捉起秋棠的手,笑着道:[见着了!见着了!哥哥他可俊了,比以前更高,更壮!若不是我认识他,根本不敢想像眼前的人会是我的哥哥。]

少年紧握着秋棠的手,颤声道:[他是真的...真的,忘了我。他刚刚认不出我来。秋棠,他是真的...忘了我。]

此刻,少年的笑容竟比哭更教人难过。

春桃失去力气,滑落跌坐在地上。秋棠用力,将人拽了起来。

[起来!别让其他人见到,有的是闲话。]

少年被人拉了起来,半扶半拖的走进屋里。

坐在床榻上,春桃的泪仍是止不住的掉下。

秋棠揣了盆热水,伺候了少年梳流,替人解下了披风,挂在屏风上。

[别哭了,要是李扬对你有半点心思,这几天定然会有动作。快擦些药膏,你那身指痕,看着教人难受,李扬是不会喜欢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点着头,由着秋棠脱下衣服擦了药膏。

天气寒冷,屋里没有火盆,冷得春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得记住,这府里要是不得宠,过得比主子养的猫狗还不如。你看看我们饿了这些天,要不是身上带了银两,怕早就在这饿死了。]

少年不语,目光空洞的望着一方,失了神般。

[秋棠,哥哥现在是开国公了,而我还是那个以色侍人的男宠。我来找他,是不是错了?]

秋棠失笑,[男宠?你得了他的宠了吗?爬了他的床再来说吧。如果后悔,何必当初?]

[我想见哥哥!我想他。]

[见着之后呢?]

[想他像以前一样,疼我,爱我......]

[不可能的,春桃,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死心。]

少年侧躺下来,背对着人。

秋棠帮人盖上了薄被,还加上了男人的披风。见到少年还抖着身子,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

[你这是...何苦呢?]

秋棠解下床幔,咬牙,还是狠心将最后一盆炭给烧了。

开国公府内的碧祥阁是王氏的居所。

入了夜,外间都带着寒意,今日是初一,按照规定,李扬今夜必需留宿在正妻处。

王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即便怀有身孕,亦无损女人的年轻美貌。

[这羊肉炉前些日子妾身吃着不错。今日特意让人做的,夫君尝尝。]

王氏亲自为男人布菜,瞧着男人的俊脸,心里却冒出酸涩。

她的丈夫,俊美不凡,出身名门,对自己更是敬重有加,就算妻子怀有身孕,亦没有四处风流,收纳男宠女色。旁人眼中,能嫁给李扬,实是女子大幸。

王氏脸上笑意盈盈,心中苦得紧。她的男人跟自己成婚才半年,正该是夫妻甜蜜的时候。

可男人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按着规定在碧祥阁留宿整夜外,平日只有晚膳会见到人,其他时间,李扬亦不多与她共处。

王氏暗叹,这肚里的孩子,实在是得来不易呀。

[夫人有心了。]李扬嘴角笑着,也顺便替人盛了碗参汤。

[夫君许久没去西苑那边了,是否妹妹们有伺候不好的地方?]王氏将碗搁下,脸上一派的温婉柔和。

李扬沉默了一会,道:[夫人有孕在身,实在辛苦。为夫只想多关心夫人及肚里的孩儿。府中其他妾侍更应尽其本份,伺奉在侧。若然有人给夫人讲了什么闲话,就由得夫人发落。]

王氏闻言,眸里露出了满意之色,羞赧的回了个笑,安静地与男人享用晚膳。

女人知道,她的丈夫还是看重她的,开国公府仍是她管着一半,这就足够了......

屋里的炭已燃尽,微弱的烛光在寒风中晃动着,

秋棠及春桃实在是冻得不能入睡,二人卷着薄被,瑟缩在床角,抱膝相依而坐。

[记得以前在楼里不听话也被罚过泼冰水关柴房。]

[可不是呢,三九天泡着冰水关了整夜,真要了我半条命。还不是冬青害的!谁叫他得罪客人害我们都一起被罚了。]

[哈,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穷。]

[还记得当日他爹绑着他卖到楼里,转身竟将卖身的六十两拿去隔壁的赌坊轮过清光!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父亲,难怪他怕穷,人穷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唉,也不晓得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总比我们好。]

春桃深深吁了口气,嘲道:[连温饱都难求。]

[叩叩!]

敲门声打破了夜半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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