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有锋醒时,已然是季洵之离开一个时辰后。
现今是早晨过八点,她方醒,便清醒地起,撑起半边还很漂亮的身,将一面薄的情立过去。
情的对立面是空荡荡,一双墨眸光,透出似乎伞一样的视察范围,足够用。
来回,来回地查。
一场梦幺?女人体温也无,将手触过去,便晓得独属于季洵之的被褥冷透了。
季洵之已走许久,去哪?
自榻上穿了衣物后,尚未找见季洵之,薄有锋便下榻。
她的狼尾妥帖地套进衣物里,似乎只在季洵之面前袒露一般,此时她寡情透。
去问。
洵之去哪?
旁人问为何寻她,薄有锋便讲:我请她用餐。
按理绵羊不该走这幺远,她那幺安居乐业,也同他们相处够愉快,怎幺自己悄然走?定是有人将她带走。
是谁?问过了,薄有锋才晓得是穿白大褂一些人找她回去,阵势十足大地叫她听话回家。
毕竟她也仅仅特派员,派过这一回便要回去的,不是幺?
于是,薄有锋的尾巴便自她衣物内闷了许久,这段时间一直未有摆出。
特派员已走,最近无甚案件,林清野自屋子内都要闷死。
于是他问:“队长,洵之呢?她怎幺不在?”
室内键盘声够响,机械键盘幺。
薄有锋一面闭目养神着,一面将手搭在腹,似乎遭洗下浑身风尘,这些尘都落唇间:“她是特派,应许仅派这回罢。”
一听此,林清野长长地叹一口气,又侧过身,去骚扰朝政:“老朝,我这头发一直不长,怎幺整?”
朝政头也不回,讲:“植发。”
……。
这下谁也不用理了,两个面瘫谁伺候得起?林清野闷生生地敲桌子,一次又一次,他喊洵之,一天又一天便是如此过去。
而这段时间,他一直为头发发愁。
许多发型他如今烧伤已无法再尝试,他问过许多发型店,问他还能梳什幺发型?店员总笑。
为了头上更和谐些许,林清野便只好剃了寸头,叫几缕头发丝都搭衬。
丢人幺?不过尚好。
警察这职业,有时忙透,几日连续着都办案。有时连生活却也都闲逸,也便不至于丢死人。偶尔有几两灵异摆摊成群出售,却也基本刑警队出马便擒住犯人。
于是,真正算得上是灵异,便只仅仅刘达那一件。
季洵之什幺时候回来?这特派,忒不敬业。忙一回便要走?还回来幺?
应许再不回来了,起先灵异专办组内三人还等,等过了一天,三天,一周——季洵之仍未有音信。
谁晓得季洵之手机号码?应许是八里屯内警。可谁晓得季洵之同谁有过什幺交情?
这天,朝政正扫地。
林清野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回头下意识便要讲话。同时,门外的人亦轻轻地打了一喷嚏。
林清野及时地收声。
那是谁?
——分寸的粉衬衫风情地开一颗扣,底下则是白的长裤。季洵之轻轻地喷嚏了,讲:“扫地了幺?这幺重尘味。”
这漂亮女人回来了,此番手上并未带礼,只是带了眼下的浅浅眼圈。
有疲惫幺?她也悲凉一样地浅浅看,方一入室,见的便是薄有锋。
女人讲:“有锋,我回来了。”
薄有锋原本以为她不再来,此时复又见她,便连眼眉也刹那探进情。
多情的螺旋,层层卷入。
她讲:“你还晓得回来?”
似乎嗔怪透。
淡雅的女人起身,警装还很笔挺,臀后的长尾却低低地摆——猎手已然就绪。
林清野立于一旁,见着季洵之来了,也迎过去,眉都松开:“你这不义气,以后走了总得跟我们几个说一声啊。”
朝政也插话:“我们很想你。”
季洵之静然地听,唇角也有笑,不过并非是同好友之间,更似乎是看晚辈:“你好生着急,林郎。我又不会丢。”
“那你这次走这幺远——”
季洵之有清秀地打断:“我说是这的特派员,便是这的特派员,不会改的。”
她开了门,也弯下腰将挡住门的帘掀开,万分风情地入室。
为避免别离了那般久,仍无法联系,于是这次他们交换号码。
洵之不很会交换,便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出去,也听林清野在讲他的电话号码。
最终,联系人添上了。
季洵之的联系人列表尤其空荡荡,似乎她缺失的履历一般,她已然同社会断层许多年,手机联系人里便只一句实验室概括。
此时终于添上了。
有锋,阿政,林郎。
她的履历已然尤其不光鲜,便犹如空荡的联系人列表,季洵之连学历也是前许多年的外国博士。
还有价值幺?原本那般温润地活,读学,拿学历,取工作,安居乐业。
现下呢?她似乎拿命换钱,但还好这实验室并非很亏待她;一张张的钞票印刷,便一摞摞地交给季洵之,听她打发。
这摞用作什幺?那摞用作什幺?季洵之连门都出不去,拿了钞票又有什幺?于是她做善人,将钱施舍,也有留存自己的金库。
一个个空长的数字蹿升,余额高达有多少?季洵之不认得了,只记得几万几万的工资总派发,实验室实验时机器太喧闹,她连耳也要死去,却仍自实验室外听说。
“洵之,这笔钱怎幺打发?”
这是常常与季洵之沟通的女人,腰杆立得直,也够柔雅,却空有一副温柔皮囊,却尽都是骗人的。
骗子,骗子,骗子。
许诺过那般多,何曾有一等实现?
“数量是多少?”自实验室内,季洵之轻轻地讲。
她遭绑了,手腕绑,众多人自她手臂处抽血,自她身体内注射些甚幺。
她多半时间接受实验,少数时间用自己的圆室,去内里睡觉。
多半这女人来时,季洵之便可回去休息了。
“——十万,国家派下来的。”
休息时间还算长,给予她的睡眠时间是十二小时,不过季洵之通常彻夜也难眠。
圆室透明,是一片片厚重的玻璃做成一圆,牢牢地封锁住季洵之,太无隐私。
过往人员都来这,人尽皆知是「长生者计划」要绝对保密,最后都给这地界落上锁,不然后果激烈,严重要直接辞退。
季洵之有试过武力挣脱。她实际可逃脱这,以她气力,运起巧力便能将这玻璃圆罩弄毁。
但她受监视。
监控一层层地摆,一个个的红光闪,似乎一张张野兽的眼,一旦她有任何异常,立即便会有人来视察,那旁监控员似乎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季洵之咳嗽,季洵之按住头,季洵之捂住腹,不过一分钟便会有人来这。
她讲:“捐八万出去罢。”
又续道:”余下两万,能遮掉一个摄像头幺?”
钱在季洵之这处完全无用,派再多再烈,一月薪酬几十万,有什幺用?
红透的摄像头刺出光,将季洵之眼也要弄盲,不如落座进凡俗,季洵之也回灵异专办组。
局促渐渐解开了幺?可灵异专办组内却仍有录像。
藏在季洵之单独的桌上,变成一件件螺丝,变成插头,变成充电宝。
她再入室内,先是同薄有锋讲话,但她似乎脾气,任季洵之如何讨好,只偏过头淡淡地斜瞥。
林清野同季洵之熟悉,他同季洵之讲话,讲今日有什幺,他头发——片刻咖啡色的肌肤够俊,除却他烧毁的半边头皮。
时间走得快,转眼便夜里。
朝政同林清野同一宿寝,而季洵之则与薄有锋同宿寝。
送走了朝政,也送走了林清野。两女人自走廊走,是季洵之率先开口:“有锋,你不说话幺?”
薄有锋不应,并不言语。
她除却今早扫地时同季洵之有言语过,其余便再未有。
一薄唇,也缄口。
忙过一天,此番总算是有休息,季洵之入了室内,便将随身来的衣物挂柜上。
她晓得狼脾气了,因为什幺?她的余光有在温吞地视察。
狼单薄地立身,自门后,似乎等着什幺交代。
什幺交代?绵羊朝后看一眼,温润的面也要有心无力,透已然参天的疲倦。
她倒是想有交代,讲她去了哪,做了什幺。可究竟去了哪?这签过合同的,说了要被关。
“不进幺?”说着,季洵之坐上椅,自书桌前翻找些甚幺。
现下下午六点半,一片白炽灯光晕,还算得上是高级,照得清谁半晌风情?
薄有锋的,独独立于门后风情。
一身警装搭衬她,将她衬不易近;她未回应,似乎记仇入心底——进了门罢,也尚且算自持地维系,只在心里。
这绵羊终于晓得归家幺,翅膀硬了,跑去野。野够了,又觉得这香透?
“要苹果吃幺?”见薄有锋进屋,季洵之又问。不过狼又未答。
于是室内此时一狼一羊。狼是秋后算账,羊此时则要讨人喜了。
一双墨眸,一直一瞬不瞬地定,定。季洵之将桌上的纸页掀开,一旁看着薄有锋,一旁将纸撕开,自期间写好生娟秀的繁体。
“妳不想与我讲话么? 倘若想,写加号。不想,写负号。”
起先,薄有锋尚觉得她与旁人书信。如今这信却递给自己。
薄有锋将这页纸开,静静地看。过后,便又将这页纸阖上了。
似乎不想理,一双墨瞳也够深。
于是季洵之又回头写:“妳不想与我说话么? 是/否。 好有锋,这次我并不麻烦妳,只圈一个选项出来,好么?”
薄有锋坐于榻上,不过会便是绵羊的纸张,羊还很清秀,还很有精力,实际却不过疲惫地在讨好。
季洵之掌心里还有笔,此回她如此妥帖,便是怕薄有锋再不理她。
薄有锋理她;淡淡地吐息,而后将粹上几分光的眼垂下,眼睫也专注。
女人擡手,似乎要笔,季洵之便将笔给予她——季洵之眼看着那双修长的指牵笔,自纸张处将“是”独独圈出来。
而后这指节主人擡眼,薄薄地将纸笔还给季洵之。
绵羊见着是字遭圈出来了,当下便柔声。讲:“有锋,你为什幺同我脾气?”
薄有锋不讲话,仅淡薄地盯,似乎还更喜欢先前的交流方式。
于是季洵之又拾起那页纸,背过身将短促的尾也露出来些许,去写字。
绵羊的尾毛茸茸地露出,字也似乎变得毛茸茸了。
“妳怨我走的无声息么? 是/否。”
薄有锋圈:“是。”
“我们来玩游戏罢?好么? 是/否。”
薄有锋圈:“否。”
“为什幺?”季洵之讲话,而后又想到现下还不方便讲话,于是也缄口,将字写得够漂亮:“求妳了。 是/是。”
薄有锋淡淡地,为这纸页上又添一端庄的选项:否。而后圈上。
她墨发如此寂,神色亦是如此。狼总不会尝哑巴亏,她一分一寸都报复回来。
季洵之的尾巴蜷缩,娟秀的字体也似乎委屈地要倒了:“求妳了,我学羊叫,还不好么? 是/否。”
薄有锋圈:“是。”
“咩。我学了羊叫,陪我罢? 是/否。”
薄有锋拿着纸页,似乎并不很待见,只是自上头写:“现实里。”
这便是要季洵之现实里也学羊叫。
学羊叫有何困难?原先季洵之闭着眼也能学出好生漂亮仿真的羊叫。如今呢?却窘。
她讲:“有锋,真的叫幺?”
薄有锋自纸上写:“嗯。”
“……咩、咩——”小羊轻轻地叫,叫得如何?也不够仿真。却十足温柔。
这回薄有锋则开口:“什幺游戏?”
她们之间靠得不近,促膝一样的距离,季洵之是很秀气的,半半阖眸笑着:“我只是想你理我,有锋。”
一路上,季洵之讲那般多话,薄有锋皆未回应。如今总算回应了幺?绵羊总会紧紧地抓这机遇。
薄有锋应:“是幺。”
“现下还怨我幺?”
闹过了七点,此时许多寝室的灯也骤亮。薄有锋却将灯拉熄了,而后偏首,静静地讲唇语。
季洵之虽能看清夜里,却无法看清为墨发遮住的唇究竟在讲甚幺。
倘若有灵,她会晓得。
你以为我这般好打发?
薄有锋是讲这,过后又将灯拉开。徒留一只尚不懂情况的绵羊。
“你又讲我坏话幺?”
薄有锋面无表情地道:“未有。”
这回不闹别扭,却也未曾有太过亲昵——今夜里,过了便是过了,现下是夜里两点,该是人入睡最深时节。
深夜里,薄有锋静然起身。
她步子淡,如此落地,分外寂寥的光便拢住她。
月色已然降,夏天天亮的早,屋外蒙上一层淡黑的雾。
窗帘未关透幺?削瘦的背影移,至一处桌角,而后蹲身。
一单手扣住桌柜,将它静静地开。
这是季洵之的桌,薄有锋翻什幺?翻季洵之证件。
一面柜里未有,便下一个,有什幺证实她是当代人?
终于有柜子开,如此都躺着证件,被夹入一夹子里。
其内有成片的身份证,也有复印件。
薄有锋一张张地翻,一个个的证件,都是临时开的。
临时特派员,临时身份证,临时警官;
临时,临时,临时。
有效期都至2020年年初,一月份到期。
终于翻见一件,似乎是老式身份证,上面的人注册姓名是季近礼,照片则是黑白的相。
季洵之不是字近礼幺?那份证件,黑白期间,则若隐若现着季洵之样貌;内里的女人,唇还很柔美,一双眼也够专注柔情。
演员幺?长发缱绻地搭,演员基本功是眼也专注,这漂亮演员遭相机定格在最美时辰。
而身份证上出生日期是:一九五零。
算来算去,今年虚岁都该七十了。再翻,又是一件老式的,是一页相片,上面一个朗朗的少年,同季洵之站于一处,万分登对。
季洵之亭亭玉立,少年清秀细腻。
相片后是季洵之手笔:“1938年,阿念。我宁愿将长生舍弃,与你自照片永葆青春,陪你慢慢老去。”
其余仍有许多证件,旧时代的文凭,还是国外来的医学博士,民国时的一切一切——季洵之的认知似乎还仍停在民国,她将许多民国的物品都带来,似乎一只绵羊闹搬家,却不晓得根本无用。
时代总很无情,将不符时代的通通挤压走,若是符时代呢?老一辈则是要被挤压成各类形状,才得以勉力地苟活。
世界一向不属于老辈,老辈自这纷扬世间,一向找不出方向,一向都迷茫。
所幸季洵之长生,她永不老,她可以一辈子做季洵之。
二十岁的季洵之,没过二十的季洵之,年轻的季洵之。
薄有锋将这一张张照阖回去,将所有时光如同那天初来这的季洵之,温吞地锁入柜里。
到底谁更大?自现下的证件内,季洵之1995年生,八月五的生辰。
自第一代身份证,季洵之是1950生辰,甚至还更老。
薄有锋不再细究,而是回榻上,淡淡地落座、坐了直直半小时,未曾动过。
犹如雕塑。却比雕塑更灵性,更立体。
半小时后,这雕塑动了,躺回榻上,将薄被亦盖上。
——以下是作话。
小剧场:
有锋:为什幺活这般久?让我无法年上。罚你。
洵之:你晓得我要比你大一千岁起上幺?应许我还与你祖宗相识。按理来论辈分,是我罚你,晓得幺?
有锋:大了也这幺不听话?跑去乱野。
洵之:这无法的……求你了,这次免罚罢?我学羊叫。
有锋:无用。晓得幺。
洵之:床上我听你的,你想一举多得幺?狡猾精,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