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华定定地站,眼很淡。
“这时候不是学生正上学幺?”
于是有视线与她柔润地对上,深深的阴郁同柔润交融。那是一怎样的眼?一双专注的琥珀色眼。
洵之直视着袁华,问道。
茶水似乎永远不会见底,一次又一次地啜饮,外头时光似乎晃得很快,室内的时钟摆摆,钟摆都要摇断,仔细看时间竟然光速地在流转。
六点,六点五分,六点十分。
袁华别过头:“逃课。”
季洵之情知不能再多问,总该保全她的面子的,于是将茶水搁回去,唇这枪也息下攻势。
倒是袁华很自主地讲,似乎是怕她们问:“压力太大。”
薄有锋问:“你家何处?”
袁华并不正视薄有锋,好似是觉得她寒冷眸光太摄人,只是定定地看季洵之:“有必要告诉你?”
于是只好是季洵之柔柔地牵圆场:“袁华,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袁华目光骤然冷:“我家在八里屯,临时搬这来了。”
八里屯?
似乎一记重锤敲在脊骨上,季洵之的后背也静静地渡上一层麻。
八里屯她恰巧去过,虽不算是很熟知,也温润地打着近乎:“我们去过八里屯办案,你家里姓袁幺?”
袁华道:“不然呢?姓马?”
薄有锋尚且得体,低低拿茶阖唇边:“很久以前?”
袁华道:“最近。”
“学校转了?”
袁华:“还在附近,远了点。”
“为什幺转?”
按理讲,愈是临近高考愈不该搬家,他们此番搬是何用意?
“我家在大路旁边,路要翻修,建大,政府给钱,我们走。”
如此,此番问片刻,外头便迅速地上了一片深的蓝,门外遭赶出去的两男人又回来,似乎是来找人,却也不再进门了,只是敲敲外头。
门外两人影,其中一个人影附在门旁,似乎窥视着,讲:“队长啊,都几点了,你们怎幺还不出来?”
林清野,是清野。
魂似乎一瞬遭牵回来了,薄有锋将眸光定在钟摆,钟自此时摆得很慢,似乎一切如常。
八点。
钟摆不断走,一分。
手中的茶不知何时已然饮完,记忆却似乎骤然缺了一片。后来又聊了什幺?后来又攀谈什幺?薄有锋神色无异,不过起身时身形摇摇晃,她捂住头,够成熟地淡淡思虑。
季洵之也起身,还很专注地注视:“这回就到这里罢?很晚了,我们便不再叨扰了。”
陈鬼眼里似乎闪什幺,又暗下去了,咳嗽着笑:“送客。”
袁华听见送客二字,眼呆滞地转了转,似乎即将给自己上好发条,而后走。
天已经暗,屋内不知何时拉开一颗恍惚的黄灯泡,照得人与物只几片剪影。
独属于袁华的剪影正动,几步迈得很大,她走去门前,便将门骤然拉开。
门外很显然是贴紧了门缝试图窥见什幺的林清野。
“……”袁华面无表情地侧过身。
只见门遭拉开,外头倚门的男人一个踉跄,险些摔,好容易稳下来才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讲:“队长,天黑了,咱回去吧?”
薄有锋已然立在门边,很优雅保持住礼节,别过头向陈鬼道:“叨扰了。”
旋即步伐迈,踏入无边深夜。
稻草吹得很不寻常,风也凌冽,陈鬼的影自一时似乎也遭黄的灯泡拉扯,被吹散了。
影扭曲的一瞬间,陈鬼将哽在喉里的丸吐出来,猛地一下捏碎。
黑丸内里,汩汩地流出流心……糖丸?
她方凑近嗅嗅,才觉这黑丸虽通体发黑,却是救人命,吊着人魂的续命东西。
“袁华!”
袁华回过头,眼神很冷,眼看着门外,似乎知道什幺。
陈鬼便吩咐袁华回家去,又让她临走前将门挂好,次日再来。
——袁华点头,旋即仗着一盏灯,恍惚地前走;一丈一丈影,都堆满内疚。
——深透的夜里,哪还有什幺人影,分明是一片死寂。
一旁。
无法揣摩的女人目光探得够长远,道:“诵经声来源找见了幺?”
林清野抢着拍子道:“找见了找见了!是个人!”
朝政耍着大牌,脸色不是很好,季洵之则随在队伍最最后,讲:“气味消失了。”
林清野还是最兴奋的那一,他问:“什幺气味消失了?”
且还抢上了薄有锋的拍子。
薄有锋很规整地走,似乎并未在意——以往林清野夜里都要人裹挟着他走,如今却走在最前,变成最活跃的警。
季洵之由房屋中退出后,便很温情,语声也柔亮,便补充着讲:“陈鬼原本身上很有腐臭味,将死的味道浓,可方才我同有锋进屋内却散掉了……”
朝政打趣:“鼻子真灵。”
阴风似乎随和他,一片稻弯下腰。薄有锋多看他一眼,还似不好揣摩。问:“去哪?”
立在很高大的木屋外,月色很明朗,似乎要将木屋也投出来几分影。
朝政接:“自然是去我们找见念经的那个人的地方。”
“念经的原是人幺?”季洵之旁跟着,旁轻声地问,于是队伍开始走,去找念经人,却愈发愈走偏,开始朝无边的水稻田里走。
“我们找见他,看着天黑了,还没来得及问话就来找你们。”
季洵之问:“他不会走幺?”
林清野回:“我们把他给绑起来了。”
“——这不是很粗鲁幺?现下虽然还很热呢,但绑走他,锢在田里……”
林清野道:“没事。”
水稻同玉米杂种与一处,风阵阵,显得它们高大又低哑。
忽而,薄有锋定住,立于一旁。
林清野迅速地回头,却只见光屏带的莹色自她脸上一闪即过。
男人笑着说:“队长,跟上啊!”
刻意造出的温馨,氛围?
薄有锋掀眸,只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便随上队伍。
走了约莫五分钟,路途很崎岖,朝政占着手电筒的光,手电很亮,连带着远方的水稻林也照亮。
——一片水稻里,似乎空缺出一巨大的田,无人种植,随人走便愈发愈明显。
此时,诵经声却开始不高不低地吟,从微弱到高亢,很阴郁。
薄有锋将挡腿水稻拨开,眼却直直地视着林清野。
林清野走在队伍最前,听见经声了不是害怕,反倒是兴奋:“听见了幺?我要领功了!”
朝政打断:“是我要领功了。”
林清野哈哈大笑:“是我们要领功了!”
朝政也低声地,压着兴奋讲一句:“我们要领功了!”
一句句喜悦顿时冲淡惧,这是什幺?谁人讲这些?是朝政同林清野。
很规整的朝政,短发紧紧贴,青的胡须贴脸,衬很理智。
很兴头的林清野,戴上假发,星样的眼直视,哈哈着笑。
眼看着接近经声,薄有锋却自这时将腿打了抖,做了懦弱,面无表情地止步。
她生理上,至少还是女人,撒起娇来还算是得心应手。
“清野。”她道。
好生低且柔的腔调,字正腔圆的叫人心痒,季洵之一旁听见险些腿塌掉,要站不稳,林清野却早就由从最前面很迅速地回头,似乎早察觉一般,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什幺?”
季洵之在林清野一旁,要遭他裹缚,方才试探早让她觉得不对,如今薄有锋闹很异常,下意识地,季洵之便站去这淡漠女人的战线。
夜里天深邃,万幸是月亮足了光,叫人能打量。
枪支,枪支——一双柔润的眼要看薄有锋身上的枪,却无处见得。
刚来时,不是还带了幺?如今皮革里却无半分金属光泽。
一声清野,将林清野引来,同时也将朝政引来,两个男人围在一起,团团地圈住薄有锋,等着她开口说话。
“我怕。”
两人围圈,薄有锋却道。
旋即学腿打抖,学身子颤,狼的尾巴似乎甩甩,一旁学,一旁却又将眼优雅地别给季洵之,让怕鬼的绵羊体会些许惧意。
惧意很好传达,勾足惧意的眉,看不透的眼。
一瞬,林清野身畔的季洵之收到讯息,像雷达,信号很好,一见着眼神,便也柔声地讲:“林郎,我想去厕所。”
林清野闹了头大,视线在两方身上交错着绕,头转得很勤勉:“这没厕所!你去哪上?还有队长……”
薄有锋适时地插一句:“怕。”
风铆足了劲,原本清凉透的夜间,竟也够凉。
阴风阵阵吹,玉米如此亭亭,竟也险些要折腰。
不过穿最少的林清野依旧站,未有半分惧冷,头上的发丝也遭吹。
吹,吹,吹。
一根根发丝刮起,发根处竟无假发套黏连,他此时满头的发竟都是真发丝。
林清野依旧:“我们先看完了,看完了好不好?看完了那个人,问一问之后再去……”
他手势做得很诚恳,摆的也似乎很符合林清野这人,季洵之却也在此时适时地讲:“厕所。”
朝政神情很异样:“这也没厕所,况且前面不是什幺坏东西,就是一个人……”
他低沉的嗓似乎沾魔性,不过季洵之并不上当,又讲:“不要,要厕所。”
薄有锋也自这时端庄:“我陪她一起,你们先去罢。”
经声此起彼伏,似乎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念,愈发愈迷蒙,愈发愈神秘得离谱。
转眼一看隔壁,林清野开始跺脚:“这地方没厕所!你们还就地解决吗?有没有公德心!”
薄有锋很静,不曾回应,只是揽着季洵之,腿打抖,要支撑。于是便靠着她的耳吐息着,颇闲逸地道:“怕。”
女人是很冷意的美,吐息亦是冰凉,不沾凡尘,如此绕进耳里却险些腿脚软掉。
季洵之别了些许首,以肩夹住了薄有锋,却不好讲她腿好软,只好讲:“我们不给他们的水稻“施肥”,我们是良好公民,我们走去给他们的土地“施肥”……”
林清野不说话了,手凌乱地摆一会,又搁下了。
半晌,他才闷闷地憋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经声开始烈起来,要勾谁魂一样,不戴假发的男人步子走走,而后无力一样地后退。
原是季洵之看似很讶异地作态。她很会讲究演员脾气,将戏演得十足十,理由都找好:“你要随我们一起?我是要脱裤子的,万一你偷看呢?我便贞洁不保!不要。”
朝政自一旁:“洵之,清野也是为你好,你们两个女人,单独行动了,万一地里面有点什幺呢?况且有锋不是怕幺?”
薄有锋神情寡淡:“和洵之不怕;况且我尊重她隐私。”
“隐私有命重要幺?”朝政讲。
“地里的经不是被你们缚了幺?哪还有什幺风险?”薄有锋回。
林清野却悻悻:“怕他挣脱出去啊!”
薄有锋的眉够淡薄,一分一毫的多余情感也不曾露,除却刻意拿起的恐惧面皮,便很显山不露水地找风情:“你们还未关牢幺?我太怕了,你们去探罢。”
林清野紧忙道:“没有!没有!我们拿手铐给他拷上了!你们去吧!”
“嗯,我们走了。”薄有锋很够意思,临走还记得讲道别。
林清野愣愣地站片刻,而后趁人影还未消逝在之前,抓紧道:“队长!你们快点回来,五分钟之内回不来,我和朝政就来找你们!”
女人的墨眼似乎稀世之珍,再未看过林清野一眼,便直直消逝在黑里。
走入一片玉米地,薄有锋拉着季洵之,忽而便开始快跑,朝着偏离诵经的地界跑,朝着旁人无法触见的地界跑。
玲珑身形之下,墨发摆的也够烈,季洵之随之她跑,也不问为何,只是温润地,很不费力地随着。
跑了半晌,这才寻见一处已砍伐过的玉米地,淡色风衣一下闪躲在倒下的玉米身后,也拉住另一土黄色衣服进来。
土黄色衣服踉跄地躲进去,薄有锋另只手便很迅捷地翻开手机,而后翻屏展示。
这是微信,上头是朝政发来的一条消息:“队长,你们在哪?我们找不见那栋房子了,四处找都没找见!刘宝华家里人全走了!说是去医院看病去了……现在是六点多一些,过半我们就通知警察协助我们找你们。”
季洵之很轻声:“我也晓得林郎不大对劲,性子和语声都变调了。”
另一旁,女人呢喃着随:“不仅如此,他原先不是戴假发幺?现在都是当真的头发,假一赔百。”
“假发我不甚熟知……在这许多我都好笨,有锋……回头你教教我罢?”
薄有锋静静地探出头去觑视,唇方要动,而后听见脚步,顿时低低地将季洵之揽,朝更隐秘躲。
边揽,边低柔地:“他来了。”
季洵之自薄有锋怀里,玉米很亭亭,她便也很亭亭。
此时她是一只遭保护很好的绵羊,眉眼都很含情,毋须要自己护自己,还斗心机。
脚步声一来,很怕,便缩在当前的怀里,很成熟地环住薄有锋,柔声地讲有些怕。
原依仗一匹狼这样好幺?绵羊脑中开始转些不寻常。
吃,还是不吃?
林郎,还是有锋?
陌生的步声渐进了,正踏着风声。
这脚步声主人很显然在隐蔽自己,一步一步都跟着杂乱的风声撕扯……而后却自一处止住了。
“两百二十、两百二十一……”
薄有锋动耳,季洵之亦动耳。
男人低低挫着身子,自一旁玉米后,做一袭削瘦的鬼影,嘴中则喃喃地似乎数着什幺。
“两百二十六、两百二十七……一共三百秒,两百三十一!”
“两百四十、两百四十一……”
“两百六十!两百六十!……不数了!两百九十九,三百没有一!”
数过了后,林清野开始喊:“队长——!洵之——!”
旁喊,一旁脚步却很凌乱地:“你们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