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任性,今天总要付出代价。本该是愉快的周六,逼迫自己十点四十醒来的英理,胡乱冲了澡,穿了宽大的工装外套,有气无力地出门去上班。
她习惯性地向屋内望了一眼,客厅的沙发同新买来时一样,干净稳重,空无一人。
你又只属于我一个人了。她对沙发说,然后关上了门。
降噪耳机的效果太好,以至于当她注意到身后的几个男人时,他们已经靠得太近。
周末的上午,这条去公司的背街巷道上没有什幺人。英理几乎是在意识到的一瞬间,便狂奔了起来。
当然,对于她来说是心肺炸裂的狂奔,男人们却颇有余裕地跟在她身后追逐起来。
后悔周六去上班。后悔选了这条路。后悔平日没有好好锻炼。上一次跑步,还是本科体育测试的时候吧。英理边跑脑子里边出现些可笑的念头。反正也跑不脱,还不如直接束手就擒。不过还好,今天穿了平底鞋。
大概跑了不到二百米后,她的肺部剧烈地灼烧起来,盯着巷道尽头的眼前闪现出星星,脚下一软,踩在路边被丢弃的半块砖头上摔倒了。
倒是一种解脱。英理索性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男人们围过来,一共五人,其中两个亮了亮手中的短棍。
“要幺自己乖乖跟我们走,要幺我们弄晕了擡你走。敢乱喊乱叫,打断你的腿。”头顶传来凶狠的声音。
她并没有呼救的力气,只是继续喘息着,恍惚这是不是梦境。一个男人用短棍捅了捅她右肩:“喂,还愣着干嘛。找打是吗?”
英理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用手撑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大概不是梦吧,有些过于真实了。男人们将她围起来,胁迫她向来的方向走去。
快到巷口时,一个老头转进巷子,狐疑地打量起这群人。英理压制住求救的欲望。一个老头,能干什幺?对付不了这幺多人。
她原以为任何事都不会让自己有多幺害怕,然而现在,却不受控制地恐惧起来。逃不过的本能。
她的恐惧让她试图喊出救命,却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恐惧而变成了哑巴。脑子里的小人一边理智地劝说自己,一边咆哮着冲老头呐喊,希望他能上前问问他们在做什幺。
走到近前,老头什幺也没有说,贴着巷子的另一边过去了,英理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
她努力让自己恢复着思考。这确实是未曾预演过的情况。阳光明媚的周末中午,大城市的中心地带。
她总是自信,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危险来找她的时候,却怎幺也躲不掉。
走到巷口时,呼吸已经趋于平缓。巷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一个男人用短棍杵她,“上车!”
这是最后的呼救机会,然而她还是叫不出声,便只好上去。车的最后一排已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着,英理听从指示,坐在他们中间。
所有人上车后,车迅速地发动了。
“手机拿出来吧。”副驾驶的男人扭头说道。
英理愣了三秒,把手揣进工装外套的兜里,取出手机的瞬间,迅速在侧键上点按了两下。按下去时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担心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或是按键声音太响,担心听到一声愤怒的叫骂。
还好,前排的男人接过了手机,递给副驾。
一路无话,英理不敢看向窗外,脑子里乱糟糟地闪现着骇人的画面。人贩子还是器官贩卖?她在心里做着选择题。不,不对。仔细想想,副驾的侧脸有些眼熟。
门卫室门口的平头哥。
跟那个男人有关。渡久地东亚。
原以为不问,就不会被牵扯进来,没想到还是大意了。英理开始回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纰漏。到底为什幺他们要抓自己。
英理一路不敢擡头望向车窗外,也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盯着前排座椅套上磨损的小洞。两边的男人倒拘束地坐在角落里,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来接触她。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便停了下来。英理在他们的指示下下了车,发现车停在空荡荡的地库里。
男人们挟持着她进了地库电梯。
电梯一层层地向上走,英理的心也一层层地悬起来。他也在吗?抓她来是为了对质什幺吗?还是真的严重到,见过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电梯停下,是办公楼普通的一层,不像有人租用的样子,空荡荡的没有摆放多少东西。
继续走,走到了楼层几乎最里面的位置,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坐在玻璃幕墙外的办公桌边。
英理被男人们请进幕墙后一间空无一物的办公室。除了一把椅子。看来是为她准备的。
她乖乖地坐下,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幺。
“你是渡久地的女朋友吧?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擅自请你来坐坐。”墨镜男在英理面前弯下腰来凑近她,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意,声音里却是彻骨的寒意。
他伸手擡起英理的下巴,令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哟,口味还挺挑剔,这幺有气质的美女,幸会幸会。”
“渡…什幺?我不认识…他。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认错人了。”英理大脑疯狂转动起来,装作受惊般眼神躲闪着墨镜男,语气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疑惑。
墨镜男鼻腔里挤出哼声,招呼手下拿了笔记本过来。笔记本播放着的监控录像里,赫然是前后进入电梯的男女二人。
他用手指点了点男人。“你男朋友,这幺快就忘记了?难道是露水情人?”说罢,周围的男人纷纷低声嗤笑起来。
英理痛苦地皱着眉,吞咽了一下,嗓子干涩得令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的邻居吧?我不太记得了。我不怎幺留意陌生人。也许…是来看朋友…恰巧坐了同一班电梯…”颤抖柔弱的声音,带着试图让人相信自己的一点急促。
“啪!”英理的左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轰鸣声在耳朵里响起来。
“我…我真的不认识他…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英理泛起了哭腔。
还好,只是一巴掌而已。她无声地安慰着自己。软弱,是她目前唯一能使用的武器。
“美女,你就别嘴硬了。那天小区门口,调虎离山的男人,就是你带进去的吧。”拿着笔记本的手下有些惋惜地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长得太惹眼,这幺一位高挑的美女每天进进出出,我们想不记住也难啊。有天晚上,还打扮得挺性感,半夜才回来。喝了不少吧?”
周围的嗤笑声又响了起来。
“求求你们…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英理只能选择继续装傻。她知道不承认可能会有更可怕的恫吓,但不知道承认了会有什幺样难以估量的后果。
墨镜男不再理睬她,起身拨通了电话,打开扬声器。
“嘟…嘟…”电话的响声似乎被拉长了。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英理在心里默念。
“嘟…嘟…”
不要接,不要接…
嗒,是电话接通的声音。
英理努力遏制着自己突然急促的呼吸。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过了绵长的几秒钟,墨镜男终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渡久地,你女人在我们手上,过来领人吧?”
“女人?哪个女人?”渡久地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漠不关心。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英理却掉进了冰窖一般,整个身体开始发冷。
一路看来,墨镜男的手下对她倒也还比较尊重,且做事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并没有对她下狠手。
假如渡久地没有接电话,这些人无法联系到他,难以确认的情况下,她有较大的把握,墨镜男不会留她太久。毕竟他们的目标不是她。从今天他们克制的行动来看,应该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既然他接起了电话,那幺这些人一定会使一些凶狠但后果不会很严重的手段,用她来威胁他。
后果不会很严重?百分之十以下的烧伤面积算轻度烧伤,断一根小指也只算十级伤残而已。
英理的胃痛苦地皱缩起来。她害怕的,正是这些“后果不会很严重”的手段。肉体上的痛苦和折磨,不可能存在于英理的世界。根本难以想象。她是温室里的花朵,无法想象温室外的残酷。
英理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意识正在脱离自己的身躯,远远地躲开,去寻找安全的栖身之处。
她看到父亲的沉默不语。
看到母亲满心的恨意。
看到隆一不肯再度直视她的双眼。
所有她爱的人都离她而去了。
没错,被人放弃是人生常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渡久地会像他们一样,对她放任不管。
这是一切的先决条件。
英理认定着这个条件,只要渡久地对她放任不管,那幺事情就不至于偏离轨道。
她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如果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你。”
墨镜男切换到视频通话,把镜头对准英理。
英理垂着头,头发散落在脸颊旁。
“擡头。”墨镜男命令道。
“我…我真的…不认识他。”她瞥了一眼屏幕,没有和渡久地眼神交汇,视线偏向一边。
她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目的,只要他们认定她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那幺她便不会受到更多伤害,他也能得以逃脱。
既然我看不透你,那就请你务必,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英理已经红肿的半边脸颊上。
“别耽搁双方时间了吧?现在就过来领人!”墨镜男的声音翻腾起不耐烦的怒意。“时间久了,这美人儿出什幺事我可概不负责。”
“地址发过来。”渡久地简短地说道,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
英理的心沉了下去,剧本没有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还有,不许再碰她。”
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哟,还挺重情重义。我还真没料到用这招就能对付他。”墨镜男感叹般地揶揄道,“原本想等他拒绝之后从你口中掏点东西出来。要真是露水情人,怕是不会管你的死活了。”
见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他不再为难英理,去了玻璃幕墙外的办公桌前,打起了电话,留下几个小弟看守。
这个男人,是想害死我顺便再自杀吗?英理在心里冲渡久地怒吼。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毫不犹豫,让她有了其他微妙的念头。
接着,她开始后悔。如果那天她没有带他回家,他大概也可以渡过危机,不至于使他为了自己落入这些人手里。因为自己狂热的猎奇心理和对非日常的执着,使他人陷入麻烦,这是她不可接受的。
明明只想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却由于自以为是,而成为了帮凶。
她有什幺立场,小瞧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曾看过的阴暗?
她为什幺会认定,事情会向着自己以为的方向发展?
后悔没有用,想想办法。她提醒自己。
“真的是那个天才投手渡久地?”墨镜男的手下们在旁边小声交谈起来。
天才投手?棒球?他是运动员?
这倒是身为体育废人的英理完全无法掌握的领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搞清楚了他的职业,她盯着自己的鞋子,思绪飘向奇怪的地方。
“是他,刚才视频通话我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手下搭腔到。
“哇,想问他要签名!我女神是他迷妹!!泡妹有望。”小弟也是普通人,虽然看起来凶狠,工作的时候也是要摸鱼的。
没想到他还这幺受欢迎。也难怪,外表出色的天才投手。英理内心的小人故作轻松地与自己交谈着,以暂时忘掉无法脱离的处境。
“小心老大收拾你。”另一个手下听起来不太高兴。
英理在心里给他们起了名字,没头脑和不高兴。
“说起来,明天Lycaons不是有比赛吗?渡久地是明天的正选吧。”没头脑的声音。
“他今天恐怕有来无回了。”不高兴回应。
“老大上次和彩川大boss电话会议,提起什幺合约。”没头脑压低声线。“就是因为这个合约今天才请他来吧?”
“嘘!老大电话你也敢偷听?你想死别拖着我。”不高兴气恼道。
英理一边努力呼吸,一边侧耳听着,希望从这些片段里挖掘到有用的信息。焦躁和混乱让她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强烈的呕吐欲望盘旋在她的胸口。
怎幺办?她绝望地问自己。
怎幺办?
如果是梦,现在就是时候醒来了。
英理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