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间,安静地像是午夜的漫延。
徐风和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向来睡得很沉,一时间还迷迷糊糊的。直到迷蒙的双眼看清天花板的瞬间,昨夜荒诞美丽的记忆才像潮水般涌起。
徐风和下意识侧身,空的。
兴许是鹿林洗漱去了,徐风和一边这幺想着,一边向卧室外走去。
浴室,空的。
厨房,空的。
甚至他自己堆满杂物的阳台,也是空的。
“鹿林?”兴许是因为早晨比较干,徐风和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极了。
他找不到一点关于鹿林的痕迹,他开始回忆,昨夜鹿林的分手后,他们的欢爱,接着鹿林去洗了澡,他去洗澡,他回来后鹿林还为他倒了杯热水,接着……记忆就不甚清晰了。他完全不知道鹿林是什幺时候离开的。
此刻鹿林就已经回家拿好了衣服到下下谦的串串店里开始了周末的兼职。
众所周知,下下签仗着老板薛某谦的名声,服务态度不太好,而鹿林则是里面的一股清流。
鹿林漂亮又爱笑,工作时浅浅的梨涡可以盖过眉眼间的锋利精致,亲和力十足。
这不知道是因为她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因为喜欢薛某谦。
那天中午店里迎来的客人与旁人有些不同,那客人的打扮仍是夏天的模样,收腰的黑色连衣短裙,纤细的足腕踩着精致的凉高跟,鞋上点缀着的细碎水钻与店的布置格格不入却又熠熠生辉,里面搭着的袜子是半透明的,能浅浅折出细细的光线。
鹿林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好像刚刚从微博时尚区网红的聚会下赶来。
下下签的网红客人其实不少,特别是在薛某谦大火的那段时间,可是这样打扮简约又在细节处夺目的,是第一次。
鹿林半鞠着身子将她们往里面引,不经意的用视线打量着为首的女孩,她的腿纤细笔直,踩在高跟鞋上更显修长,她的腰肢在黑色的连衣裙下被勾出漂亮的曲线,头发是利落的齐肩短发,微微闪烁的耳钉在发间隐隐绰绰,她的眉眼反是显得普通了些,至少鹿林觉得对方没有自己那幺精致靓丽。
可是,她的锋利,在她的目光里,那种强势的侵犯性甚至不需要妆容去画蛇添足,只是她看过来,就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她掠夺了。
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有气势,鹿林注意到她手里提着的包,这个牌子的恐怕至少得有五位数,也许自己只是被资本主义的气息震慑住了。
本该是与鹿林无关的。
但鹿林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偷偷瞄着她们那一桌。
“张羽,我怎幺看见那个叫叶凡的又跑到你微博下面留言?”那女孩对面的人支着下巴问她。
张羽习惯性撩了撩耳际的碎发,咬下一根串,面无表情地吐出答非所问的两个刻薄字眼:“难吃。”
“也是,他到底比不过你正在高考的小男朋友。”张羽对面的小姐妹一边咬着串一遍眨了眨眼。
张羽漂亮的眼睛有些无辜的眨了眨:“我男朋友不在高考啊。”
“哦对,这会儿他该升大一了!”
“你不要乱讲,那个小孩儿他高考前我就不和他玩了,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好吧,我现在的男朋友还比我大一届已经大三了,我可不欺负未成年人。”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那女孩儿笑意盈盈的样子倒是不像是诚恳道歉,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又追问到:“你知不知道,昨儿叶凡在学校比赛唱的是《迷迭香》。”
“不知道,和我有什幺关系。”张羽嘴上这幺说着,喝水的时候微微呛了一下。
这会儿不仅是张羽的小姐妹开始八卦了,连一边收拾餐盘的鹿林也微微吃惊,看样子他们还是海清大二的本科生,他们聊的叶凡就该是昨天比赛里的那位了。
“这还没关系,他上学期在酒吧驻唱的时候,你给他联系方式不就因为他唱的《迷迭香》,这会儿在学校比赛也唱,和给你当众表白有什幺区别。”
张羽突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就会搞些有的没的。”
“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张羽的小姐妹咂咂嘴。
“狗对你摇两下尾巴你就感动了?舔狗必死。”张羽说这话没有擡头,也没有什幺太强烈的情绪,好像只在说着冰冷的事实。
张羽和她朋友很快吃饭完就走了,鹿林过去收拾那桌的东西,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掉落的耳钉,鹿林认得那个耳钉,就是方才张羽带的那只,拿起来仔细看看她认出了是D牌的经典款,估计也得有四位数了,想了想她还是跑到前台问了一下。
出乎鹿林意料的是,张羽虽然好像很嫌弃下下签的食物,但依旧办了会员,会员信息里能查到张羽的手机号码。
鹿林拨通了张羽的电话,想告诉她耳钉的事情,她心里头其实有些忐忑,张羽看上去不太是好说话的人。
然而恰恰相反,张羽在接通鹿林的电话后却礼貌温和极了,如果不是声音相同,鹿林甚至怀疑不是刚刚的那个人。
“实在抱歉,是我太疏忽了,不过……我赶时间现在不太方便回去了,那个耳钉我就不要了吧,另一个耳钉我……就放在这里四号过道休息处的长椅上了,您要是不介意就送您了,很抱歉给您工作带来麻烦了。”
“可……”鹿林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讲得还不是中文。
“抱歉,我赶时间,先挂了,您工作辛苦了。” 张羽匆忙地就挂断了鹿林的电话。
鹿林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呆愣地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摩挲着手上小小的耳钉,不知道为什幺,感觉自己一直以来想尽办法的追求都一下被人按在地上。
明明,张羽同她说话的时候那幺礼貌,为什幺她还是感觉很难受呢。
鹿林低垂的这头,露出了姣好的颈部曲线,眸子却有些暗沉,你风轻云淡的一切,却要我蝇营狗苟才能触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鹿林又强打起精神一直到微笑到天黑,工作结束,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差不多都关门了。
她提着剩下的工作餐却没有一点胃口,恍惚中不知道为什幺就走到了商业街四号过道休息处的长椅边,那个耳钉居然还在,在月色下甚至时不时跃动着光芒,好像被魅惑了一般,她拿起那个耳钉。
下午的时候,她忍不住,休息的时间偷偷翻开浏览器,这个D牌经典款的耳钉,四千多,恰巧是她这一个月的兼职的工资。
她讲耳钉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细细地用指尖摩挲,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看着天空,她这样,她做的一切,值得幺?从前她总是在心里暗笑王思博为她做的一切,恶趣味地想,王思博值得幺?现在的她却突然想给王思博打一个电话,六年了,过去六年她茫然的时间,她总是在他怀里度过的漫漫长夜。
鹿林的身体好像一个被机械操纵了木偶,她甚至在电话接通时才意识到她做了什幺。
对面是清浅的呼吸声,继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怎幺,打过来不说话?”
那声音是个温吞清透的声音,可是语气轻佻里却带着些风尘和调笑,让人摸不清年龄。
鹿林怀疑自己拨错了号码,又看了一眼才确定没错,一时间她竟觉得委屈愤怒极了,她克制地问道:“我找王思博,你是谁?”
那头的女声打了个呵欠:“你这幺晚找他做什幺?你没有性生活能不能不要打扰别人?”那语调里头调笑的意味很浓,以至于鹿林能想到对方笑意盈盈的样子。
鹿林正气恼想要挂断电话,那头的女声却止住了她,她听见对方喊了一句:“王思博,你的电话。”
鹿林听着王思博来接通了电话,原本心里迷茫难过却因为刚刚那女声被愤怒压了下去,开口便是:“怎幺,昨天才分手你今天就开始招嫖了。”
王思博还没开口,却不料被旁边的女孩接了话:“是呢,你们俩快打,我按时收费,这浪费的时间也算钱的。”
“……”
“……”
这会儿沉默的不只是鹿林,还有王思博,鹿林所有的腹稿好像都成了无用功,好像一下打在棉花上。
“那……祝你夜生活愉快……”鹿林不知道是自己是怎幺说出这些话的。
“我没……”王思博刚试图开口。
“好呢,姐姐的夜生活也要愉快啊!”那头的女声又开始抢答了。
鹿林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终于被那对面那个不知名的女孩气哭了,哽咽地说了一声:“好,我没事了,再……”
还没等她“见”子出口,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晚上的长椅很凉,她气得有些哆嗦,手机上有几个徐风和给她打的未接电话,她这会儿看着只觉得厌烦,便按掉了屏幕,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还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