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比赛结束,走下领奖台的那一刻吴荇瑶才觉得自己像是注入了营养液的某种病患,踏着不太柔软的红毯一步一步走下领奖台,仿佛患者望着滴管中一滴一滴的营养液注入身体,稍微恢复了点活力,自我意识又逐渐复苏。
一轮又一轮的洗牌换牌换座跳组,让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白的蓝的紫的计分卡,不断刷新的LED屏,广播里一遍又遍的呼唤,看不清脸挂着黄卡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催促和公事公办的换牌记牌。
走出场馆,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和初秋的凉风让吴荇瑶才感受到这世界的真实性,环顾四周发现校园里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
体育馆一直照着明晃晃的白炽灯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一局牌十五分钟,一次四副牌,两次为一组,四组为一轮。”是她这几天听过最多的话——无论是从带队老师,从社长,从同届生,从对手,从工作人员,还是从对手的带队老师…
“吴荇瑶,挺不错啊。”
吴荇瑶低头甩着火机打算点烟,这和看电视换台之前要拍一下遥控器后盖一样属于“潜意识无用功”,但这早已成为一种莫名其妙的习惯了。
除了中午短暂的用餐时间能稍作休息,统一盒饭结束垃圾回收过后就又得上交私人物品,老老实实坐在牌桌上接着比赛,三天的半“与世隔绝”,可把她憋坏了。
省高校邀请赛来的应该都是熟客,每局结束间隙等待换座的时候,有的好心的对手会悄悄挤眉弄眼地说小话,内容无异是复盘上一局的双方失误和隔壁桌的谁谁谁几年前曾在哪场邀请赛遇过,谁谁谁又在哪场比赛一局“诈骗”多少多少分……听着这些那些,吴荇瑶擡头看着刺眼的灯光,烟瘾又犯,想摸口袋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比赛,私人物品早已由工作人员统一保管,如坐针毡。
所以比赛结束第一件事,吴荇瑶刚拎上自己的dauphine手袋,就面对墙壁擡着腿半撑着,低着头从气垫口红湿巾等“杂物”中翻找自己的烟盒和火机。
吴荇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应该是社长的声音,她也顾不上点烟——毕竟礼貌还是要讲的,转过身去笑笑,指指嘴上正叼着刚掐好的爆珠烟,意思是“等我点好烟”。
社长笑着朝吴荇瑶走过来,递过来几张塑封包装的巨大卡纸,吴荇瑶接回来一看,是印着自己名字的几张比赛获奖证书。
“第一次比赛就能打成这样,挺不错的。”社长穿着墨绿色的高领毛衣,感觉挺不错的,这个颜色很考究,俗话叫“很挑人”,吴荇瑶直面社长的脸,虚虚实实的,感觉他在笑,却看不太清五官,只觉得在这样的秋夜,氛围感似乎挺不错的。
“那能用后生可畏这个词吗?”
社长是吴荇瑶的学弟,吴荇瑶本应大四,当一个除了考研自习和毕业设计别无所求的应届毕业狗,可无奈学校是学分制,说得好听叫“学分修满可以提前毕业”,可反之学分没够你就别想升级。
吴荇瑶一心拿好的毕设震惊研究生导师,可惜她斗鸡眼,看校规的时候看漏一条,秉着“平平淡淡才是真”大三水了一年,学生会也退了,新媒体也不做了,天天泡实验室,跟着导师后面转,指着自己不说能拿他几个专利吧,至少能凭借大三一年的尽心尽力鞠躬尽瘁,老师能网开一面给她一个好的毕设选题。
万万没想到校规不前不后插着一条“非应届毕业生每年必须修1.1以上(包含1.1分)才艺学分”吴荇瑶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直到邮箱里的未读安安静静躺着学校的重修确认通知,下面还跟着一个附件重修证电子打印链接,点进去看见自己半笑不笑的蓝底证件照,她才意识到自己怎幺能快天亮了还尿床——卡在这一条。
她在宿舍边上的打印店打印完纸质重修证之后,在老板“三毛钱,微信还是支付宝”的吆喝声中,吴荇瑶才彻彻底底反应了过来:自己说难听一点,失败,失败的根本就在于没有研读校规。
“老板,这能打印校规吗?”“那边就有一套书,一本25,加上这三毛,微信还是支付宝?”
院级学生组织及社团每年“人头分”是0.1分,校级组织及社团每年“人头分”是0.2分,院级及以上活动每次“人头分”是0.5分,部级干部每年职位分是0.5分…
原来吴荇瑶仿佛一条滑溜溜的黄鳝,在各级学生组织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压根不知道这“1.1学分”硬性要求的事情,也万万没想到这“1.1学分”有多难得,她厚着脸皮从微信列表找出原来社团的辅导老师的联系方式,想试探着问问能不能再回归原职,得到的答案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吴荇瑶安慰自己,桃李芬芳满天下,但是微信好友位却有上限。自己早已退出历史舞台,被拉黑、被惯例清理也是人之常情。
吴荇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怎幺凑也凑不齐那幺零点几分。她就差以头抢地了,舍友听见吴荇瑶的哀嚎阵阵,摘下耳机拉开床帘,“要不你去参加桥牌社吧?我男友体育课抢修了桥牌,听他们老师说一年至少三次省级联赛,你看看校规,参加省级联赛0.5分,拿奖的话至少1分呢!”
军训没两天文化长廊果不其然拉起了少说几百个各色社团营帐,吴荇瑶穿着褶皱设计的裹胸短袖,配上破洞嬉皮喇叭裤,脚踩ysl的异形高跟鞋,背着白棋盘格neverfull,刚出实验室就急匆匆拿着报名表挤在清一色被晒得小脸通红,身着迷彩的新生里面奔向各色条幅营帐,却走向了一个人也没有的桥牌社。那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我当时还以为你是社长花重金请来的托儿呢。”是吴荇瑶入社后某次练习时收到来自牌友的评价。
社长是个大二的学弟,据说其他社友说是个有鼻子有眼、棱角分明的帅哥,大一下学期就打全国赛拿了奖,大一才开始接触桥牌,但天赋异禀,省赛积分也是近年来的第一。吴荇瑶有着奇怪的“脸盲症”:要是这人是她喜欢的款,她能老远认出,要是那个人她不喜欢了或者是压根不是她的type,她永永远远都觉得那个人朦朦胧胧的。吴荇瑶在面试的时候,一直想仔细看看这传奇人物到底长什幺样,却很遗憾,啥也看不清。
吴荇瑶接过证书想着“才艺学分已经修满了我等去审核完加上学分我就退了这个三百年都没帅哥来的社团”之类的喝水反骂挖井人的不良言论强忍内心暗喜,和社长寒暄几句还不够,等社长进去联系其他社友的时候,从手机相册选了几张这三天休息间隙拍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当农民工几天搬砖也算有始有终(比耶)(比耶)(比耶)”【定位·兰芳大学园】
其中有牌友发来自己第一天上午比赛被打自闭中午“放风”时间蹲在角落边抽烟的照片,还有这几天毫无油水的营养盒饭照,带着AirPods的工作人员职业假笑忙碌的身影,最后的重头戏是“不经意”露出来的省赛邀请参赛牌和自己的几张获奖证书。
吴荇瑶长得冷艳,鼻子立体的像大卫像,这几天高强度脑力训练让她看上去有点憔悴,眼皮微微凹陷更显异域风情,她眉头微锁看着手机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有几个亿的小目标要谈。
桥牌邀请赛场地是在承办学校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是个好几层的巨大玻璃房,一楼在地下,是室内篮球场。好些校队队员刚从楼梯走出来,就看见站在侧门口的吴荇瑶低着头抽烟看手机,走路运球都慢了几拍。犹犹豫豫思索着要不要上去要个联系方式,被骂骂咧咧的校队经理用记录训练的文件夹拍头“看到她身上的参赛牌了吗?人家打桥牌搞脑力运动的,怎幺能看上你这大老粗?而且她正那表情看手机,我估计是复盘呢!”
可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吴荇瑶其实是在朋友圈“当农民工”呢。
吴荇瑶常常自称“自闭症”,微信相比其他同类型人物,可以说是压根没加多少好友,但好在她性格开朗,朋友圈很快很多点赞评论,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乱舔的,长辈类说长大了有出息的,还有几个不知道哪来的败气氛的。
只是很意外的是,微信突然显示一条新消息,吴荇瑶点开看,没有备注,是一个红色的旺仔头像,文字语气很自来熟,像是惊喜又是在疑问:
“你今天来我学校爪子(做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