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理乘电梯下了楼,来到街边。刺眼的阳光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动了去地库确定车牌的念头,又担心遇到墨镜男的手下。她不能轻举妄动,知道一定有人还在监视着自己。等他们转移再去跟踪?恐怕又是羊入虎口。
她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记下了附近路标上的位置。
这里仍是科技园的写字楼区域,街上往来的车不多。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停了下来。
英理上了后座,却完全没有逃出生天的放松感,身体仍旧紧绷着,一阵一阵地发冷。
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她,她伸手抹了抹左边的头发,尽量遮住了脸颊。
尽管墨镜男承诺会放渡久地完好无损地出来,这种说辞却根本无法缓解萦绕在英理心头的恐惧。
脑海里经受折磨的主人公由自己替换成了他。
棒球投手,健康完整的身体一定很重要。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骇人的画面。
不过,还没有结束。英理一遍遍给自己以希望。
不能报警,只能靠自己。
也许还可以绝地翻盘。
仅存的一丝希望支撑着英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
还没有结束。她打开一台电脑。
墨镜男以为破坏了她的手机,她就拿不到录音。英理只能感谢他过早地与时代脱节,低估了第三次工业革命对世界带来的影响。
自从早先看到一条耸人听闻的关于某知名企业劳务纠纷的新闻之后,英理便对自己的手机做了一点小改动,以备不时之需。她将点按侧键两下设置成了触发后台录音的快捷键,而这些录音,会被实时上传至云端,以防止手机被当场没收。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在其他的场合派上了用场。
英理调出录音文档,压缩之后,在几个主流云端服务网站和个人服务器分别备份,并上传进自己的vlog账户和某些社交账户,设置了私密模式。另外,她查询了几家大的新闻门户的供稿邮箱与江凌市公安局的局长信箱,将音频上传至自己的邮箱,设置了一周后将其定时发送给这些邮件地址。
做完这些,她打开录音,把进度条向前拖了一些。
“…过了明天,一切清零…”
“…合约的内容…不得泄露给他人…”
“…赌博…筹码…盘口…知道这些又怎样…”
Lycaons。渡久地所在的球队。
英理搜索了Lycaons,这是职业棒球“Paradise联盟”的球队之一,以江凌为主场。而球队的拥有方,则是江凌赫赫有名的建筑业巨头江凌彩建。她继续搜索了江凌彩建,得知其会长便是墨镜男手下提到的彩川。彩川恒雄。
彩川是彩建的老板,就相当于渡久地的大老板。
大老板和球队的队员签订了什幺合约?虽然英理还摸不透其中关窍,但她不认为这是一件正常的事。球队对于江凌彩建而言,地位不至于重要到需要老板亲自出马去和区区一个球员签什幺合约吧?
新闻显示,Lycaons明天将要对阵Fingers,为数不少的评论员都十分看好横空出世的天才投手渡久地,期待他上场时间再次零封对手,甚至首次作为正选,带领曾经的弱旅Lycaons拿下比赛。
江凌的体育赛事,后面一定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信息。
有信息,但远远不够。
尽管不愿意回顾刚刚经历的一切,英理还是一边剪辑音频,一边从头播放了录音。
“…下车!别想耍什幺花招…”是他们刚刚抵达办公楼的时候。
“…老大!人我们带回来了…”见到墨镜男的时候。“…这是她的手机…”
“…丧彪,录像拿过来…”杂乱的脚步声,椅子在被拖动。
接着是一些嘈杂又听不太清楚的声音。大概是墨镜男在逼迫她。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老板,处理妥当了。我们抓了渡久地的女人,现在就等他来自投罗网了。”
啊,墨镜男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手机在他旁边的办公桌上。
英理的心脏忽然擂鼓般疯狂跳动起来。搏到高赔的感觉不过如此。
“您放心。渡久地那小子只会以为是彩川做的,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以为是彩川?不是彩川?!这幺说来,之前那些手下是在演戏?演给表面已经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她看?
目的是什幺?他们认为事后英理会告诉渡久地这些信息?为什幺这些人要让她,也就是让渡久地以为,是他的老板在阻挠他参加比赛?
英理一边深呼吸,一边耐心地听下去。
“是,是。我已经安排了人,各大外围的账号都已经备好了。明天关盘前再行动。这一手一箭双雕,老板您真是棋高一着。”墨镜男奉承了对面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是点火吸烟的声音。
“先试试水,均注。明天中午,Fingers独赢。”墨镜男换了语气说道。应该是在给其他人发语音。
所以说自己猜对了?英理有点不敢相信运气来得如此突然。
墨镜男想跟着自己吃肉的老板喝汤。不过这汤怕是喝不成了。
他的老板,不是Lycaons的彩川。
不过不管是谁,操控比赛,吃外围,都是大丑闻,会有许多感兴趣的人有能力替她查清楚。
英理翻出备用机,充电开机,发微信给T。
“你们不是彩川的人。”
之后发送了截取好的录音。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让渡久地全身而退,不过只能放手一搏了。
她对T拨打了语音通话。
拨到第三遍时,终于有人接听了。
“渡久地现在不方便听电话。”墨镜男厌烦的声音。
“看一下他的信息。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英理说道,接着便挂了电话。
“我已经把录音发给了可靠的人。如果对方和我失去联络,或者我跟渡久地失去联络,那幺这份录音会被发送到你能想到的任何人手里。”她又追加了一条信息。
对面没有回话。
做完了这一切,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英理望着新闻页面里穿着棒球服的渡久地的照片。
过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想到要去冲个澡。身上的冷汗几乎已经快干了。
脱光衣服她才发现,腿上和胳膊上有几处擦痕,右脚脚踝也可怖地青肿了起来。
废宅果然还是远离运动的好。
水流打在身上,周身的知觉慢慢回到了躯体里。
脸颊与擦伤的地方火燎般地疼,浑身散了架一般。而脚踝只要有轻微的动作便传来一阵剧痛。
奇怪,刚才那幺久都没什幺感觉。
英理在温热的水流中站了很长时间,让自己的血液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她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鲸鱼玩偶。
抱着它会让自己感觉安稳一些。她躺在沙发上,脑子里闪着雪花,身体好像在船上一样,总觉得全世界都在晃。不知道应该想些什幺。大概等待医生宣判的病人家属,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英理打开电视,无意识地换着台。切到体育频道时停住了。
啊,那时还以为体育频道只是他无聊的兴趣。没想到却是他的事业。
明明看起来只是不知道谁家的纨绔子弟而已。居然有这样一份崇高的职业。
虽然英理讨厌参与任何体育项目,但在她心里,一切从事体育事业的人都是崇高的。他们有她从未拥有过的坚韧与勇气。或许除了国足。
电视屏幕右上角显示着当前时间。16:29:37。
原来只过去了几个小时而已吗?
窗外是依旧灿烂的阳光,晃眼得令人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嗡—
手机在书桌上响起来。
英理的心头一颤,但愿等来的不是病危通知。
她关掉电视,走过去接起通话。
“英理?”是渡久地的声音。
很久没人用名字来称呼自己了,她微微愣了一下。这是他的回击吗?
医生的宣判是,手术成功。
“没事就好。”英理感觉支撑自己的力量被抽离出了身体。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还好,不用陷入无止境的后悔与愧疚中去了。
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幺,她便挂断了电话。
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我在你家门口。”来自T的信息。
她觉得自己突然犯了PTSD,不想面对他。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并没有听到敲门声。还是抱着鲸鱼,一瘸一拐地去开了门。
门外是渡久地平静的脸。
英理又一瘸一拐地回到沙发上,听到渡久地在她身后进了屋。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条危险的故事线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完了。
“脚怎幺回事?”他站在她面前问道。
“逃跑的时候平地摔了一跤。”英理盯着他的两条腿,没有擡头,“怪我自己运动白痴。你可别再去找那些人打架了。”
知道他没事,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困。
甚至没有力气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她抱紧鲸鱼躺下,闭上了眼。
“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不过这样,好像反而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