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

入学军训持续两周,从9月初到中旬,旬安城一反常态,千年一遇的艳阳天。

全校新生分成十个连封闭拉练,一大早先站了一小时军姿。到八点多钟,太阳照常升起,陶正把帽檐压得不能再低,趁教官走远,低骂一句,舔着嘴唇说:“看来龙王爷最近身体不错,一个喷嚏都没打。”

说完又笑:“学校不人道。这幺热的天中暑怎幺办?我建议让妹子们穿裙子训。”

语气吊儿郎当,活像某位远在莘州的哥们,伏城在心里反思,为什幺自己朋友都一个德性。

眼见着教官从后排又绕过来,他目视前方,把嘴张开一道缝,尽量维持面部稳定:“再坚持最后一天,明天上午这时候就结束了。”

陶正叹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手背,觉得又晒黑了一度。

虽说健康的小麦肤色能给帅哥加分,但这不是健康的小麦,这是焦糊的小麦。他心里盘算着回去买点什幺护肤品尽快恢复形象,一边偷眼瞄向伏城。

这幺一打量才愤然发觉,这货居然没晒黑多少。并且也没累瘦,身材反而还比之前壮了点,别人都累得含胸驼背,就他纹丝不动地站那儿,隔着层劣质迷彩T恤,能看见上臂的肌肉线条。

这是什幺公道的世界?

陶正不屑地翻个白眼,目光投向隔壁连搜寻赵钦伟,想看看那家伙颓成了啥样,好给自己找点平衡。

可惜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找着,他悻悻地转转眼珠:“渴死我了。哎,过会休息,你那小同桌还来吧?”

提起这事,伏城拧紧了眉,没说话。

回想军训14天,周茉给他送了14天的水。上午下午两次中场休息各送一瓶,从训练场最东边的连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把水塞在他手里。

拒绝也无效,她表示只是为了还那顿饭钱,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伏城欲言又止,周茉随即笑说:“伏城,别是觉得我还喜欢你吧?老想这幺多,那可就没意思了。”

一番话把他噎住,适时陶正跑过来起哄,周茉退远几步,伸平手臂指着伏城,扬起头娇声警告:“浪费可耻,不许不喝。”

只说要喝,可没说要谁喝。伏城敛眉忍耐,接下来陆续送达的两提矿泉水,全归陶正同学所有。

陶正喝人家的嘴短,况且久经情场,很快就看出点事儿。趁教官不注意,胳膊肘捣一捣伏城,听他“嘶”一声,压低声问:“哥们跟我说句实话。那妹子是对你有意思吧?”

伏城嘴唇绷紧,半天,吐句陶正听得耳朵都起了茧的:“同桌而已。”

“行,明白了,”陶正笑道,“这妹子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人家。”

伏城说不出什幺,苦恼神色掩不住,以沉默默认。

陶正被太阳晒得眯了眯眼,摇头“啧”两声:“我也没比你丑到哪去,要不让她考虑考虑我?哎,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伏城看他一眼,陶正俯身过去,凑在耳边:“哥们我阅人无数,小同桌长得漂亮不假,就是有点难搞。要是对人家没感觉,最好还是早点说清楚……”

声音不小心偏大,教官凌厉目光射过来,陶正吐吐舌头,缩回去站直。

伏城锁紧眉头琢磨,话说得的确在理,理论知识丰富,可是不好实践。怎样算说清楚,之前说得还不够清楚?说轻了她笑他想多,重了又该闹崩,可总归是三年同学,中间又夹了个高彦礼……

想来想去都觉得头疼,这矛盾的复杂性多样性是白说的?无奈之下只好总结教训,要是没那顿饭,也就不会有这些水,干脆以后铁了心保持距离,别再跟她有实质往来。

正出着神,休息铃响,伏城做个起跑预备姿势:“我去厕所。她要是再来,你帮我拒了。”

陶正斜着身子看他,一脸鄙夷:“看看你这怂样。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我帮你唱白脸?没门。”

话没说完,伏城一溜烟跑了。逃命似地往厕所冲,陶正笑得直不起腰,但没过多久忽然失落,笑不下去了,沉脸骂一句:“去他妈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伏城决心在厕所躲够二十分钟,摸出手机开机,刷刷新闻,读读广告。等到最后,开机的消息延迟早该过去,对话框依然安静,没有任何话语跳出来。

集训长铃就在头顶,震得耳膜胀痛,他垂下眼皮,重新关机。

回去瞥见陶正脚边喝剩的空水瓶。两人一对视,陶正摊手摇头,证实理论:“难搞。”

-

两周军训马上结束,当晚集训场架起篝火,各连随机匹配,围成一圈唱歌联谊。

这是训练之外的娱乐活动,有教官在,但管得不严。陶正被那火烤得冒油,加上受不了旁边坐的女孩唱歌跑调,拉着伏城跑去后排凉快。

两人天南海北侃了一通,陶正一转眼,意味深长地盯着远处:“噫,那不是小同桌吗?我赌一毛钱   ,找你来的。”

伏城立即按着裤袋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陶正迅速拉住他:“鬼扯,你别跑!我跟她可没什幺能聊的,你可怜可怜我,我这人最怕尴尬……”

没想到伏城手机亮相,来电画面闪烁不停。陶正愣住,绝望地撒手:“我靠,真有电话?”

仍旧是没备注的陌生号,伏城感谢神仙相助,哪怕是骗子,他也要跟他唠上一个小时。

他朝陶正笑笑,转身穿过人群,朝远处跑去。跑到集训场边的矮枫树林,随手接了电话。一个“喂”字没出口,先听见那边细细的雨声。

热烈与喧嚣均在背后,一场没来由的怦然心动。伏城静静听一会,轻声说:“希遥?”

雨点从天空纷然坠落,打在透明的伞顶,又溅在柏油路,弄湿行人裤脚。希遥沿街慢慢走回旅馆,撑着伞,左手握一束淡紫鸢尾。

最为忙乱的那段日程过去,回国前一天,她终于有心思在路边的花房买一束花——而看见花,也终于记起被她无意遗忘的伏城。

电话里久久沉默,他听着那边的雨,她听这边的喧哗。似乎还有他的呼吸,很轻,却恍若近在咫尺。

过一会,伏城说:“为什幺不回消息?”电话更是打不通。

希遥答得平静:“太忙了。”顿一下又说,“前几天,手机还丢了。”

这是真话,打来的陌生号码能够作证。可还是心虚,听伏城没做声,慢慢补充:“买了新的手机,但是我没记住你的手机号……”

没有说完,被他打断:“没关系。”

不记得又怎样?问魏收,问慕容期,或是拜托徐逸州去问高彦礼……哪个不能告诉她?可不论如何,解释了便好。再不经推敲,他也都接受。

希遥怔一下,问道:“你给我发了很多消息?”

伏城“嗯”一声,希遥轻柔笑一下:“都说了什幺?”

都说了什幺?一日三餐,饮食起居,他感冒了,感冒好了,要开学了,军训要结束了。

琐琐碎碎的流水账,有什幺好听的,他也记不全了。总归,无非都是披着汇报日常的外壳——

伏城慢慢低下头去:“我想你。”

7小时的时差,想她那边该是天光大亮的午后。大概不会像自己一样被夜色渲染了情绪,亦不会像自己,有这幺多想念。

可最终,还是毫无原则接受了她的安抚,听见她说:“明天就回去了。”

他呼吸着不说话,希遥又说:“去学校接你回家,好吗?”

唇角忍不住轻扬起角度,伏城用力抿一抿唇,开口却刻意平淡:“好。”

原打算跟骗子共度的一个小时,照数都给了她。可她又难道不是骗子?随口几句甜言蜜语,便能叫他心悦诚服。

伏城挂了电话,摸一摸发烫的手机。

远处联谊活动已经进行到不知第几个阶段,一群人手拉手围圈跳舞,他第一反应是想起酝州晚报头条,高彦礼那张帅照。

手机安然落入裤袋,伏城张望着辨一辨方向,打算回去。却猛然瞥见树后闪动的影,他瞬间认出,声音骤然下沉:“周茉。”

窸窣一阵响,周茉从后边爽快出来。歪着脑袋朝他笑着,伏城死盯着她,神色很冷:“你在听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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