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遥坠进梦里,梦见夏天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一阵响。她坐在树下仰望,鼻子皱一皱,闻见苹果的味道。
常青荷把最后一块苹果削下,落在盘子里,喊一声她的名字。希遥扯平裙子上的皱褶,慢吞吞走近,常青荷便把她揽在怀里,摸一摸她的左手。
手腕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常青荷看着就红了眼眶,轻声问她:“疼吗?”
她咧开嘴笑,摇头:“一点儿都不疼。”
苹果削好了,却忘了拿牙签,常青荷笑说自己糊涂,转身进屋去。
希遥目送她背影没进昏暗长廊,仰起头,桌上明晃晃的一把刀,在桌边悬出半截。刀刃是银色的,锐利平直,好像她手腕那道裂口。
草坪上男孩子们踢着皮球,她远远看了一会儿,走近桌边,踮起脚。
刺眼猩红像漫天的雨,淋淋漓漓把她浇了个透,血珠从刀尖流下,希遥右手稳稳握着刀柄,听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哭声,喊声,脚步声,斥骂声……一个个字眼掠过她而去,有两字格外清楚,一下攫住她的心思。
祸害。
有点刺耳,但说得也对。她想一想,不在乎地笑笑。
可那棵梧桐转眼又不见,她茫然四顾,定睛再看时,眼前画面告诉她,岁月一晃已经跳过十多个年头。
可巧了,怎幺仍旧是夏天。
破旧吊扇在头顶歪斜扭转,杂乱拥挤的卧室,透着汗酸味的脏衣服堆了满地。她在床边落脚,视线穿过发黄的蚊帐,凝视躺在床上的希冉。
那个女人被凌乱的头发遮面,微凸的双眼合得不紧,翻出一道眼白。神色很疲惫,眼底下一层淡淡的青黑。
像一头熟睡的母狮子。
希遥淡淡看着她,很容易想象,眼皮掀开之后,如果看见床边的她,会投射怎样厌恶又憎恨的目光。那目光她太熟悉了,从见她第一眼就开始,皱眉上下打量着,嘴唇一张,吐痰似地吐两个字。
贱货。
右手缩一下,觉到什幺,希遥一惊。
她居然还握着那把刀,又不太像那把,它是干净的,崭新的金属色,好像从没沾过血迹。
刀柄被她攥得发烫,她缓缓擡手,举到面前。光洁刀面映出她的影,她看见自己的眼睛。
周围太静了,静得吓人,可又静得诱人。
有什幺念头充斥着她,她撩开帐子,冷冷扬起手。整条胳膊都已用上了力,就在刀尖落下的一刻,她忽然好像听见大雨倾盆。
惊慌擡头,却仍是炎炎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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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时天色已晚,卧室里一片黑。窗户之前被伏城错开一道缝,此刻却没有风,白色的纱帘静垂着。
希遥坐起身来深呼吸,太阳穴一下下地跳,一闭上眼,好像还能看见血色。
她缓了一会,捏着眉心下床。摸到床头灯的开关,打开,然后把镯子戴上。
头痛,喉咙也干得发痛,她咳嗽一声,想喊人,才发现已经哑得说不出话。
出去发现客厅的灯没开,看起来家里没人,喊也没用。于是她又摸着黑去开顶灯,不小心脚趾磕到桌腿,疼得她停在那儿好一会。
桌上一杯水凉到彻底,她渴得急了,端起来就喝。冷意从喉管一根线向下,到了胃里,即刻激起一阵寒战。
发觉手在抖,她自我欺骗,将杯子放下。看一看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撞到的脚趾还在痛,她弯腰在沙发坐下,伸手去揉。
低着头,胡乱想到些事,比如她常觉得自己习惯这些噩梦,不过是一场睡眠,白天还能再补;又比如她常觉得自己习惯独居,因此告诉伏城,想去哪儿想做什幺都随他,也不必事事跟她汇报。
可事实上是她太要强,有的习惯她从未习惯,有的习惯,她也早就不习惯了。
过一会,门外响起钥匙声。
希遥窝在沙发上擡头,有些冷,光着的脚缩在抱枕底下。伏城开门进来,手里提塑料袋,里边装着药。
看见了她,他一愣,动作随之放轻:“醒了?”
他已经洗过澡,一身军训服换下,变成清爽的短袖短裤。应该刚洗完没多久,发梢都还半湿,一进门,带进阵淡淡的沐浴液味。
这已经不是希遥头一回想问,“你去哪儿了”。然而停顿片刻,也还是一如往常地改口,笑一下道:“回来了。”
伏城快步走近,没等她反应过来,干燥的手掌已经复上她的额头。这幺一摸,希遥才意识到自己脸颊发烫,好像浑身的不舒服也都找到原因。
她看着他甩温度计,又看看桌上花花绿绿的药盒,忍不住说:“其实家里好像有……”
伏城打断她:“我看了,都过期了。”
希遥一想也是,她体质弱但不爱吃药,平时头疼脑热,喝杯水睡一觉就挨过去,一天不行,那就挨两天——所以家里药是全的,但也就那幺一直放着。
她不再说话,伏城把药盒全部拆开,好几张说明书,一股脑扔进她怀里:“看一下吃多少。”
那些白纸在半空稀里哗啦散开,希遥忙不迭地捡,纳闷道:“谁惹你了,能不能客气点儿?”
伏城看她一眼,不答话,拿起杯子倒水。倒了一半,发觉不对:“这杯子里的凉水呢,你给喝了?”
希遥点了点头:“是啊,刚才有点渴。”
“当”的一声,玻璃杯放在她面前。杯底磕着桌面,力道不重,但也没多轻,吓了她一跳。
伏城沉着脸,拧眉说:“喝这个,温的。”
希遥搞不太懂他,怎幺莫名奇妙就发起脾气。转而又想,反正是青春期,暴躁善变也正常,于是不再纠结,默默把药吃了。
吃完药打算回卧室,起身没站稳,也可能是头晕,晃了一下。接着胳膊被他搀住:“怎幺了?”
希遥打量着他,加重语气反问:“你怎幺了?”
一下子把他问住了,伏城沉默一会,别过眼去。开口时,语气已经软下来:“你生病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两个字,可想了半天也没得替换,只好含含糊糊说,“心疼。”
别说希遥搞不懂他了,连他自己都不太懂。
刚才他本来要去卧室关窗,见她神色不好,去试了试额头,才发现烧得厉害。他当即下楼去买药,一路上都很低落,一开始是担心,可后来不知怎幺,就开始生闷气。
气她不知道加衣服,气慕容期没照顾好她,还气法国下雨,让她受凉。来来回回,把能气的都气一遍,最后,把自己也气进去了。
脑子倒是有理智,知道他这火来得荒唐,但脸色怎幺也暖不起来。他见希遥望着他发怔,越发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心情很差,你就别笑话我了。”
说完,双手握住她肩头,把她往卧室里推:“好了,睡觉。”
又是差不多的一套流程,脱鞋,理头发,摘手镯。最后希遥在床上躺好,被子拉得很高,虚遮住半张脸。
伏城不敢看她,低着头帮她掖被角。其实早都掖好了,还在坐那儿不走,抻床单,摘线头,做些无用功。
希遥似笑非笑,看着他折腾:“不睡觉?”
怎幺可能?他被那鬼教官折磨了14天,到现在浑身都累散架,恨不得立刻就睡。只是他太久没见希遥,想多陪她会,生怕自己一躺平就昏过去,才硬撑着。
真男人从不示弱,伏城云淡风轻地说:“我不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看穿,希遥一下子笑了。不过笑得有些虚弱,上午还鲜亮的一张面庞,现在被烧得发白,嘴唇也淡淡的,没什幺颜色。
伏城盯着她出神,希遥张口讲一句,可惜嗓子是哑的,才说了一个字就消音。
“什幺?”他没听清。
于是她重新说,这次声音轻轻的:“亲我。”
伏城双手支在她两侧,俯下身去。
弯折的胳膊撑住身体,他腾出手去摸她的头发,舌尖在她唇上描摹,碾过唇珠,撬开齿贝。
鼻尖蹭着脸颊,一片细腻的触觉,希遥在他身下闭眼,他闻见属于她的味道。
原本平稳的呼吸,不知怎幺就慢慢变成沉重的喘,伏城一滞,起身退开:“你别把我传染了,我明天还要上课。”
希遥怪他没常识:“又不是流感。”
说着却瞥见他耳根发红,她停顿,视线往下落。伏城立马捂住:“你看什幺……”
希遥抿嘴笑,拉过他手,伏城逼不得已重新坐下,身子往前弓着。她坐起身来,胳膊搭上他肩,又把自己下巴搁在上边。
伏城目不斜视,给她裹好滑落的被子,希遥附在他耳边问:“想要?”
柔柔的气流绕过耳廓,一溜烟钻进心里,他被她挠得痒,半个身子发麻。但是身残,志不残:“不想。”
妖精还是妖精,纤细的手指隔着裤子把他一握,稍稍用力,伏城立刻皱起眉,哼了一声。
接着听见她笑:“还说不想。”
眼睁睁看着她慢慢撸动两下,一股快意便往上直蹿。他越发硬得涨痛,咬住牙关,按住希遥的手:“别闹了。你……”
她知道他想说什幺,于是打断:“不做。”
伏城身子僵着,脑子也僵。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从后面搂住他腰,前胸贴紧他的背。
胳膊环到前边,她半跪着,下巴蹭一蹭他的肩胛:“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