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画完总是不满意。纵使林镜觉得那画作已经足够优秀。
少年皱着眉,说的话直白到令林镜害羞。“林镜,我画的还不够好,你比画上还要美丽。”
她匆匆套上自己的衣服,接过云深给她的钞票,红着脸逃也似地离开了书店。
她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云深的。
她才十四岁,父母便双双出了车祸去世了。那个年代有车的人不多,她父亲略通英语,一直在同外国人做生意,才小赚了一笔钱,娶了母亲。出车祸时正在忙着送货到一家店铺。整个车身烧到了漆黑,才有人发现泼水救援。
那时她刚被父亲安排进一个贵族学校,没了双亲,家里空有能安身的一间房屋,竟是什幺都不剩了。
她那时候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了。
家里客厅摆放着父母的一张黑白结婚照,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
温和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小姑娘,要打烊了,回家吧。”
她竟然在人家书店里头睡着了。这家书店她来过几次,店家贴心的放置了几条长凳在店里,可供人坐在店子看书。
店老板是个年轻小伙,长的很俊。用很直接的目光打量异性是不端庄,不淑女的,她也只在付钱时匆匆扫过几眼老板的长相,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俊,很俊。
她维持了那幺久的淑女形象,这下直接让她一觉睡没了。真是的,她怎幺坐着也能睡着。
一张小脸瞬间羞涨到通红,她小声道歉“对不起”,将书摆放回书架上原本的位置,正欲落荒而逃。
店老板却追问了她“你很疲惫吗?瞧你面色不是很好。”
当然疲惫啊,父母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留给她的存款几乎为零。被学校退学后,她一直在接零散的闲活,如糊火柴盒,剪窗花纸,赚些小钱养活自己。
可她总觉得,人应该多看看书,才知道天地的辽阔,才能更好的感知世界。
她已经再也买不起书了。一本书花的钱,换成粮食能吃好几天。她做活计实在做累了,想放松一下自己,来到了这家书店。好在这家书店有不少客人只看不买,她夹杂在其中,也不是太突兀。
但这样窘迫的困境,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
她轻轻摇了头,微笑了一下,离开了书店。
第二次又在店里睡着时,店老板没再问同样的问题,而是给她披了张柔软的薄毯,她惊醒时,店里已经一个客人也不剩了,店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天快要黑了。店老板在柜台前看着一本画册。
她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毯子折叠好,递到店老板面前。
“谢谢您。”
他从书里擡起头,接过毯子,冲林镜微笑,笑起来更俊了。
“睡够了吗?”
林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受了人家照顾,总不能什幺话也不回答。
“睡,睡够了。”她喏喏开口,喉咙像被卡住,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主动和她自我介绍“我叫云深,白云的云,深浅的深,你呢?”
“林镜,森林的林,镜子的镜。”
她渐渐了解到云深是从外国回来的,家里并不缺钱,开书店只是为了爱好。
云深喜欢画画,画的也好看。
他花了一刻钟为林镜画了张速写,简单有力的线条将她的轮廓勾勒地栩栩如生。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画画方式,没有用毛笔,没有用墨汁。
云深说这是西洋人的一种画画方法,他用的那支长条的笔,叫炭笔。画出来的颜色像炭一样黑的纯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擦掉,落笔无悔。
心中那道高高筑起的墙,快要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直到云深彻底了解了她的情况,对她说“林镜,愿意当我的裸模吗?我可以给你薪水让你继续上学。”
她打了他一巴掌。跑出了书店。
回到家里,看着父母的遗像,哭了好久。
她真的很想继续去上学,可是裸模这种事,在她保守的内心中,快要接近让她去做妓女了。
她虽然已经如此贫穷,可还是个有操守,有尊严的人啊。
云深他怎幺能,怎幺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呢?
她再也没去那家书店,到处寻活做,一个自称是父亲朋友的人,找上了门,说可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是去工厂里头帮人做杂事,她懵懵懂懂地就跟着人走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有许多男男女女在穿梭的地方。一点也不像工厂。
女人们的装束大胆到令她不敢正眼瞧,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胸脯,腿上裙子的分叉快开到屁股的位置,面上都化了浓艳的妆容,她们都围着男人在转,弹着琵琶喝着酒,逗着趣。
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中年女人笑吟吟的出来接他们,“这货色不错,老梁啊,等会把钱给你。”
她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不对劲,拼命地想要挣脱开那个自称梁叔的人的手,想要逃跑。
那地方原来是个淫窝,中年女人是她们的“妈妈”,自称姓文。
文妈妈见林镜还是个雏,姿色又难得,想精心养一段时间,好卖个高价。
林镜被迫和一位叫荷艳的姑娘学弹奏,她犟得不得了,将琵琶差点摔烂。
妈妈再也装不下去和颜悦色,将她捆起来关进了间空屋子里头。
空屋子里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有门缝里透出的光线能让她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不肯吃饭,闹起了绝食,妈妈也不急,人嘛,饿疯了时候自然什幺都肯吃了。
林镜饿了两天,整个人都虚弱到无力,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时不时还有只老鼠从她身边窜过,吃着她不肯吃的馒头。无望的盯着透出几丝光线的门缝,她泪水都流不出来了,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
那就这样死了吧,反正也没人管她了。
最后想起来有些温暖快乐的画面,除却和父母的时光,便是云深了。
他将她画的可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