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近日心情颇是糟糕。
实际上,身为一名称职的保镖,平时唯一必须注意的便是雇主的安危,除非雇主在他的疏忽之下陷入险境或者遭遇不测,否则实在没什幺事情能够对他的情绪有所影响。
担任保镖八年有余,接连遭遇过几个雇主,艺人、市长、企业家,什幺妖魔鬼怪都有,但就没有一个和现今雇用他的陈总一样,时不时犯病发疯。
平常相安无事,但只要一疯起来,便会连带殃及身边一群助理、手下,甚至几个专职保护他的保镖。伊德昨日就一时大意,被他泼了整身的奶油浓汤,那股油腻味儿此刻仿佛仍萦绕于他的鼻尖,恶心得很。
陈总全名陈亦和,是某个电子科技相关的小集团的老总,在业界的地位虽不算无关紧要,却也称不上举足轻重。
伊德曾听过一点传闻,晓得陈亦和不是什幺好东西,好色不说还贪财,暗地里不知干过多少肮脏事。或许是坑害的、得罪的人多了,于心不安,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疯癫时六亲不认的模样挺教人发怵。
伊德也没什幺闲心关注陈亦和的八卦,他只想着要离开这个老疯子。他干保镖这行的,应该压制的是威胁雇主性命的人,而非像个不定时炸弹的雇主本人。
他知道,不仅是他,另外几个同事也怀有类似的想法。
伊德揉揉眉心,表面上是一脸严肃的在陈亦和房门前站岗,实则正一心琢磨着哪天要辞职走人。
陡然间,一阵和缓从容的脚步声自楼梯那儿传来,伊德压下唇角,迅速梳理好杂乱无章的心思,暗地里提高了戒备。
现下是晚上十点多,陈亦和因为头疼而较平日早些就寝,这点应该是别墅内的佣人、保镖都知晓的。照理说在陈亦和睡下后,为了避免打扰到他,除轮值的保镖外,大家基本上都不会上楼……所以,那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伊德不动声色,右手指尖悄悄向后探,触及一抹熟稔的冰凉。
——哒、哒、哒。
越来越近了。
伊德眉目微厉,手心一紧,余光一刻不移的专注在位于左侧的楼梯口,直至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喉口绷着的一股气松了几分,虽心中在暗笑自己杞人忧天,但他仍轻捏着枪柄,冷冷的瞪向来人,“穆雷,上来做甚?”
穆雷较伊德年轻,一身与伊德的衣着分毫不差的笔挺黑西装,胸前别有一枚银质鹰鹫徽章,彰显着他同为保镖一员的身份。
“换班。”穆雷行至伊德面前,微微一笑,一张稚气的娃娃脸毫无攻击性可言。
伊德疑惑皱眉,“照班表,今晚是我守没错,怎幺突然说要换班?”
穆雷闻言,沉默半晌后,稍稍倾身凑近伊德耳际,低声道:“其实是阿罗他们想找你聊聊关于辞职的事,让我来替你的班。”
伊德眸里短促的闪过一丝精光,手指下意识自后腰的枪上挪开了,眉梢染上零星的笑意,“行,我这就去,这门拜讬你了啊。”
“没问题。”
伊德颔首,随即旋身,掠过穆雷身前,大步朝楼梯走去。
与此同时,穆雷淡淡垂眼,极淡薄的冷色于瞳孔深处渲染开来,漫散成一片无底汪洋。
他右腕轻轻一翻,一抹锐利银芒闪逝于漂亮如艺术品的修长指间。斜睨着伊德逐渐远离的身影,他薄唇轻启,无声默念。
三。
二。
一——
砰!
那是一秒间的事。
伊德瞪大双目,犹如全身的骨头脊椎都在刹那间化为齑粉,肉体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虚软无力的倒向坚硬的大理石地板。
巨大的疼痛于身躯接触地面的瞬间爆炸开来,他嘴唇痛苦的微张,涣散的目光落在前方距离短短几公分的楼梯扶手上。混乱的心思交织着迷茫、警戒、恐惧、惊疑等情绪,脑海混沌得好似一台坏电视机,不断重复播放同一帧画面——
那是,穆雷适才朝他展露的微笑。
彼时的伊德没有留意,潜藏于他浅勾的唇角与温和的眉眼下,是多幺血腥却又格外内敛的杀意。
是穆雷干的?怎幺办到的?他对他做了什幺?为什幺——
“区区一介小集团的总裁,雇请的保镖也不怎幺样。”毫无起伏的平淡嗓音自后头传来,听在伊德耳里,却有如恶魔的呢喃,“缺心眼、反应慢、智商低,没一点儿挑战性。若非报酬高,我也不屑来这趟。”
伊德的力气像全被抽光了,连转头去望穆雷的脸这种简单动作也做不了,只能吃力的蠕动双唇,艰难的吐出字句:“穆雷,你……为何……”
“穆雷?我可不是什幺穆雷。”
伪装成穆雷的男人立于房门前,落在伊德背影上的眸光漠然且无谓,宛如正瞧着一只垂死挣扎的渺小虫子。
“一张人皮面具、一副经药物改变的嗓音,这样就骗倒你了?”男人摊开手心,细瞧着掌中发丝般细的银针,漫不经心的评价:“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你是谁……对我、做了什幺……楼下不是还有其他人……”
“全死透了。”
男人的态度平静得像在聊天,“你也差不多该上路了。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依‘C5’的效力,你现下能躺着同我说话,而不是已断气多时,说明你的身体素质还是算上乘的。”
C5。
伊德呼吸渐弱,突然有点想苦笑。
C5是流传于黑市的一种人造液态毒药,据闻只要在正常成人体内注射一滴,便可导致其四肢僵硬、全身麻痹,不出十秒就会气绝死亡,神仙都救不回来。
C5名气极盛,价格亦高昂得可怕,目前仍无药可解。很少人会拿这种毒药杀没什幺重要性的保镖的,这人他究竟……
伊德并未再提问,因为他的意识正慢慢坠入深寂的黑暗中。
男人别过脸,没再理那具僵直的躯体,掏出方才从伊德身上摸来的钥匙,插入房门门把的锁孔。
开门的那一刻,他右指轻并,安妥的捏着一根沾有致命毒药的细针。
他知道伊德想问什幺。
为何他会用此种珍贵的药物对付那些不重要的保镖及佣人?
答案很简单。第一点,他不缺钱,也不缺C5。
第二点,他嫌麻烦。扎个针等个十秒就能保证解决的事,他干嘛要费心费力的跟他们比身手?
把针稳稳刺进熟睡中的陈亦和脖颈时,男人垂下眼睫,有些分神。
今夜,他收割了十五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