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有一棵树,我住这里有三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棵树开花。就是这棵树,今年夏天竟然开了花,那种不知名的红花开满树,红得人心惊胆战,好像在透支这棵树的生命力,叫人很担心。
骆克道那间夜总会被人举报卖丸仔,老板娘不得不停业几天,这段时间我就闲下来。下午我去接嘉嘉放学,回家路上碰到李家俊,准确说是在医院楼下,我给嘉嘉买完药,就看见他,还有他旁边的一个女仔。
两个人都几登对,有说有笑一起走到车边。我看着女仔亲密地靠到他肩膀上,同他讲笑。我停下来,不知道为什幺觉得心里有点失落,我失落可能也是计划落空,拿不到二十万的缘故。
“阿杰哥哥。”
我妹好大声,弄得周围人往我们这边看。我拉紧嘉嘉,想要快点离开。但是李家俊已经听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嘉嘉有没有想哥哥。”李家俊好熟练地抱起我妹,又对我笑,“吃饭没?一起吃饭?”
我妹揽着他脖子,叫他哥哥。我真是气晕了,我才是你亲哥。
“不送你条女回家啊。”我若无其事问一句,替嘉嘉拿书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脸太黑的缘故,弄得他很尴尬,他连忙同我解释,“同事来的嘛,不算条女。”
那天吃完饭,李家俊开车送我同嘉嘉回家,也没说别的,就回家了。晚上我在给嘉嘉洗明天上学要穿的制服,嘉嘉在一边自己洗脚。
“阿哥,阿哥,你觉得那个阿杰哥哥怎幺样?”
我要被我妹这句话吓得不轻,什幺意思?
“我上学就能有好多小朋友和我玩,可是阿哥你只有一个人。”嘉嘉很认真,“阿哥,我觉得你应该多交一个朋友。”
我松口气,“我有很多朋友,不缺这一个。”
“不管,我觉得阿杰哥哥很好,你好好和他做朋友,我以后还要和阿杰哥哥结婚。”
我哭笑不得,这就是我妹。
“阿哥给我擦脚。”我妹又喊我。
我不理嘉嘉,假装生气,“你今天一直叫家俊哥哥,家俊哥哥,叫他来给你擦脚啊。”
“我最喜欢你,阿哥,我最最喜欢你。”
七月十九那天,李家俊要我和他一起挑礼物,他老妈快生辰,真是母慈子孝。从下午六点就开始挑,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挑好,最后商场快要关门,李家俊才勉强给他老妈挑了一条手链,然后我们就乘电梯下楼。
电梯里突然没了灯,我下意识往李家俊身边靠了靠。
“陈嘉深,你怕黑。”
“我又……不怕。”
李家俊显然在憋笑,“大个仔了,还怕黑?”他一眼看穿我。
我觉得很憋,胸口很闷,我往前走,我想赶快离开,我摸索着往前走。我突然没了力,觉得腿软。
李家俊把我拉回他身边,“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太大,让他察觉到我是真的很害怕。李家俊拍着我肩膀,同我说话,其实只要我旁边有人同我说话,我就觉得安心点。
“我小时候念寄宿学校,一年级的时候,我晚上睡觉总是害怕,明明老师就在我旁边陪我,我还是怕,我觉得我身边没有人。后来我发现,我只要捏着旁边人的耳朵,我就会觉得有安全感。”
李家俊比我高半头,他弯一弯腰,“你试一试。”
我不试,他会安什幺好心。
李家俊擡起我手,要我捏他耳朵。
他耳朵很软,我摸了一下就放下手去。
“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旁边。”
后来门外有声响,有工人来把电梯打开,我们两个离开了那家商场。
他在车上问我,“你是不是之前有过不太好的回忆。”
我很累,没回答他。
“sorry。”李家俊小心翼翼,没再继续追问,他这个人还算有眼力劲。
晚上我睡不着,就到楼上天台抽烟,想到白天的事情就觉得很讽刺,原来新义安做事那幺狠,那幺恶,太子爷竟然这样心软?
我又想到在电梯里的时候,那个人同我紧紧挨着,要我捏他耳朵,叫我不要害怕,他耳朵很软,有点凉。我当时碰了一下,手就很快放下去。好奇怪的感觉,当时同他握手也是这种感觉,我说不上来,我不讨厌他,也不讨厌那种奇怪感觉,但我知道我同他一定没可能。
我在台上的时候很漂亮,漂亮得真的好像个女人。同样的舞我日日跳,如果不是因为李家俊那个痴线,我怎幺会崴到脚。那天我在台上穿了一对红色高跟鞋,踩着这种鞋子跳舞,我还算熟练,转过圈,我还未站稳,我往台下撇,我就看到了李家俊,他在看我。
我这种不男不女的怪样子被他看到,自卑作祟,我心里一下有了一种羞愤的感觉,让我觉得我好像当场挨了耳光。就是这个时候,我崴到了脚,好痛。
我坚持跳完,一场结束我就回了后台,我拜托阿珍替我上台。离下半场还有一刻钟,阿珍在换衣服,问我怎幺不早点回家,不是扭了脚?好在没等我回答,阿珍就被她姐妹叫走。
我在后台等足一个钟,他应该走了。我到后台来就是为了躲他,太难堪了。我一瘸一拐下楼梯,我疼得呲牙咧嘴,还好楼梯间里没什幺人。才开始扭到不太痛,我能忍,现在痛得我想爬着走。
我低头看到我脚面已经肿起来了,我好恨那对高跟鞋,女人真的不是那幺好当。我擡头,打算继续单脚跳下楼梯的时候,我看见李家俊靠在墙边。
前一秒钟我在想怎幺跳下楼梯,现在我在想怎幺单脚跳上楼梯。
“我等你好久。”他过来扶我。
我推开他,扶住楼梯栏杆,我把手上提着的一对鞋扔到墙上,“你跟我来这里?”
“sorry。”他连忙道歉,“sorry,我不知道你会这幺介意。”
我们两个就那样站着,不说话,站了有多久我不知道,最后他扶着我坐到楼梯上,从口袋里拿了活络油替我推。
唉,这个傻子。
“我看你下了台,一直在等你,怎幺都等不到,最后我问老板才知你一直在后台。”他脱下我鞋子,把活络油倒在手心搓热,“刚才在街边药房买的,我看你在台上崴到脚,怎幺那幺不小心。”
说到这里我就又生气,我为什幺会崴到脚?还不是因为看到你。我不想说活,看着他小心翼翼替我推揉。
活络油里薄荷脑的香气很足,这种清凉的味道很能安抚人。我脾气很莫名其妙,刚才气到血管要爆掉,现在就可以很平静地观察他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很软,是黑棕色,我有点想摸摸。
他坐在比我低一层的楼梯上,扭着身替我推伤处,他那个姿势应该很不舒服。楼梯间里很闷热,他后背的汗湿了白t,我看着他那幺用心地替我揉脚踝,我觉得心很酸,一时不知道该怪谁。
“我不想你看见我这种样子……半男半女……很不好看。”
“我觉得你很好看。”他低着头,“我是认真,你真的好靓,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
“我一点都不喜欢来这里跳舞。”我看着被我扔在一边的那对红色高跟鞋,有点走神,自言自语,“……可是在这里跳舞可以有三百蚊。”
“缺钱可以找我借,你可以慢慢还,不还也无所谓。”他语速很慢,好像是怕我听不清,他说,“陈嘉深,我中意你。”
我有点愣住了,我觉得好笑。凭什幺呢?他凭什幺对我这种人付出真心,我不值得,他早晚会发现。
“你是不是痴线,你知道我是男还是女?”我嘻嘻哈哈,如果不是脚很痛我一定逃走。
他凑到我面前,亲一下我嘴唇,我没有反应,他又亲上来。他嘴唇很软,同我嘴唇贴着。我不知道我应该干什幺,我连眼睛都忘记眨,只是呆住,全身的运动神经好像都失控,我逃不走。
其实我有点得偿所愿的感觉,但又有点担忧。
我同他算不算正式拍拖?他这样,我怎幺拿他的艳照给别人。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了糖水铺,我记得我点的是木瓜炖双雪,他点了莲子百合红豆沙,我们对坐着。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统,学生仔会拿那种花花绿绿的便笺纸写满愿望贴在墙上,我们吃的这家也是,旁边的一面墙全是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比如说,“要靓过嘉欣”,“要同Leslie拍拖”,“阿may同莉莉友谊地久天长”,“要揾到boyfriend,永永远远同他走下去”……
桌子上有便笺纸和笔,李家俊也要写,他是不是傻,我笑着看他写。我其实也蛮想写,但仔细想一想,写了也无用,不如不写。
他真的像个中二生,一定要把便笺纸贴得最高,不让我看到,我看他不如直接贴到天花上。
“你怎幺不写。”李家俊撕一张便笺纸给我,“陈嘉深,你都要写。”
“我妹在家里等我。”我跳着脚离开糖水铺。
我根本不敢正视自己,肮脏扭曲的一个人,一颗心,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他这是自讨苦吃。也好,这样我能快点拿到他床照。
我照旧一星期两次带嘉嘉去医院,照旧去骆克道的夜总会跳舞,戴棕色波浪卷发,穿迷你裙,拿三百蚊的工资,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他爱我而好过。
他是医生,又是脑科医生,那幺忙,我没机会同他做爱,我几时能拿到那一百万?
那天我妹已经睡着,我都打算睡觉,结果李家俊发信息给我,说他刚做完手术,好饿,问我要不要出来吃饭。我话我妹睡着,他说他已经开车来我家楼下,就在附近找家大排档吃吃。
我到时他已经点了几样菜等我,我说我不饿,但要了两瓶白酒。看得出他是蛮累,但还是尽力同我讲话。
“今天过得好不好……”他拿纸巾擦了擦杯口递给我,冲我笑,“有没有想我?”
我接过杯子,倒了酒往嘴边送,“没有。”
“再说?”他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夺过我手里的杯。
“想你,很想你。”这个人很肉麻,我敷衍他,又拿回我的杯。
“我……”他电话响了,走到一边接电话。
医生真的好忙来的,随便一个电话都能被call走。他走了,我才有空想一想眼下的问题。我现在手里的钱不知道撑不撑得到我妹等来合适配型的那一天,我很苦恼,我没拿到他的床照,也没拿到那一百万。
他打完电话回来,我已经喝得半醉。不怪我是酒鬼,怪他开电话会议。
我喝得晕晕乎乎,问他,我要从哪里弄来够我妹透析一辈子的钱,或者,弄来一个肾。
他把我面前杯里的酒倒掉,换上了白水,“陈嘉深,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很喜欢他叫我的名字,陈嘉深。我笑了一下,又皱了皱眉,这酒好割喉咙。
他可能觉得他的安慰不够有力,又说,“讲你都不信,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新义安太子爷来的,我钱多得可以当卫生纸用。”
我又笑了,新义安?他想借高利贷给我?我想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妹为什幺会这样?话到了嘴边,我忍下了,我没问。
他送我回家,送我到床上。就是这晚,我第一次同他做,第一次有机会拍照片,手机就在床头,可是我没有拍。
在我的房间里,我跪在地上替他含,我说我妹就在隔壁,我又故意咬他,他想叫但不能叫。房间很小,他同我贴得那幺近,两个人快要变成一个人。他按着我胯,用手指抠进我后面,我被他弄得不上不下,急得要哭出来,他才握着自己的顶进我后面。
他进来之后,俯下身来亲我,咬我耳朵。我摸了他的耳朵,很软很凉,我们很近。
我现在才发现,我真的爱这个人,我很怕这个人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