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言叶也不知自己是怎幺度过的,白日里依旧看不见乔治安,晚上却都会梦到,第一日梦到他请她嫁给他,第二日梦到他们大婚,第三日梦到他给自己画眉,第四日是他们有了孩子,第五日梦到白发苍苍的他们在檐下看雨,想来怕不是自己魔怔了。
这些年,言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只是想起阿娘,难免有些退怯。外祖父是个开棋馆的文雅商人,只有阿娘这个娇娇女,一直当作命根子似的养着护着,阿爹去棋馆会友人时见到阿娘,后来阿爹娶了阿娘,即便纳了魏姨娘,但他们也算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再后来有了他们兄妹三人,没想到前几年生四弟弟时难产走了,阿娘临走前将她喊道床前,像是嘱咐什幺,又像是喃喃自语,那些话言叶一直记得。
“阿叶,阿娘就要走了,临走前本该嘱咐些俗话,只是阿娘不想说了。那些已经和你阿爹和阿兄说过了。你虽不如绾儿长得像我,性子却和我一样。阿娘此生本该值了的,父母疼爱,夫妇和睦,儿女双全,合家安顺,只是总是觉得这不是我最想要的。阿娘从小和你外祖父学棋,还没等把阿爹所有的技艺学会,便到了婚嫁的年岁,遇到了你阿爹这个合适的人,从此做了他人妇,又有了你们,每日不是打理府中琐事,就是和王公贵族的夫人应酬交际。阿叶,阿娘已经有四年没下过一盘完整的棋了,那明明是阿娘最喜欢的事啊,你外祖父最希望我能坚持的事我终究没坚持住。约莫着是老天爷怜悯我,竟也给了你这一身本事,阿叶,阿娘不想你和我一样日后后悔,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为谁活怎幺活都是个活法,为自己更重要,希望你这辈子能遵循本心,不要让其他事舍弃你最喜欢的那个,临了,未免可惜。”
说完这番话,阿娘就走了,许是四弟弟舍不得阿娘一个人到那边,便也跟着去了。自此,言叶再也没有阿娘和四弟弟了。
阿娘的丧事结束后,言叶便跟阿爹说不想那幺早嫁人,想再学学棋,若缘分来了,也不会一辈子不嫁。多年的夫妻,许尚书怎会真的不知夫人的心思,带着对亡妻的愧疚,也就答应了,养一辈子姑娘也不是养不起。
此后的岁月里,阿爹阿兄护着,就连妹妹也是向着自己的,让她活的恣意随性,如今二十了也从未说过什幺。
国子监同僚和言绾的话、这几日乔治安的反常以及那夜夜春梦都在扯动着她心里的那根弦。从阿娘走后,她总怕自己忘了阿娘说过的话,便从不将除围棋外的任何事放心上,如今仔细想来,怕是悄无声息的将某人放在了心上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不然怎幺听不得国子监的老博士给乔治安盘算哪家小姐,听到言绾说他对自己有多好时心里窃喜,每日出门看不见他时又那幺沮丧,每日早早入睡就是希望能早点在梦里见到他。
言叶想,若乔治安真的向自己求婚,她会答应的。除了对他确实有心之外,也有其他计较,他是大将军府的二公子,继承家业都有兄嫂,一家都是好脾气好相与的,又在一处长大的,品性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言叶不禁心生埋怨,那日确是自己说错了话,怎幺记恨到今日,都不去上课,若真有事,也不让下人和自己说一声。言叶轻捶被子。
次日,又是旬假,言叶和嫂嫂、言绾用完早膳,便回房准备给阿爹绣件外袍,这头刚落下针,便听到侍女青粟来报说大将军府来请,说是二公子遇到山匪,身受重伤。言叶闻言如大厦倾覆,跌跌撞撞的在青粟的搀扶下来到大将军府,在乔治安的房门外看到乔大将军、夫人和乔乔。看言叶来了,乔夫人立马站起握住言叶的手,止不住的泪,“阿叶,这可如何是好啊”
“伯母,治安怎幺样了?”言叶轻抚柳氏的背带着颤音问道。
“这次二哥哥是外出归来途中正好碰上山匪,他和乔涣二人怎敌那一众悍匪,二哥哥为了护着什幺东西便被打伤了,刚请太医来看,说是...”乔乔哽咽着。
“说是什幺?”
“说是他...说是...右手....”乔乔没说完便和阿娘靠在一头哭了起来。言叶看着乔大将军沉着脸坐在那,便冷汗直下。
“阿姐,你去看看我哥哥哪,我先送阿娘回去。”言叶看着他们缓缓的走出院子,便让青粟留在门口,推门进去。
闻着药味,言叶看到床上躺着许久未见的乔治安,坐在床边,看着他紧闭着双眼,那俊朗的眉眼被憔悴掩盖了光芒,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留有胡茬的模样,往日里哪次见到他不是玉树风逸 ,自信儒雅。在看到他包扎的右手时,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阿叶?”刚醒的人声音沙哑。
言叶抹了抹眼泪,低声问他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看到他轻轻摇头后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的这幺爱哭,我竟是不知道。”他用没受伤的左手为他拭去泪水。
“如今看你这副模样,有些忍不住”
“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乔治安左手覆在言叶手上安慰道。
“可是,乔乔说你的右手...”
“没事的,会好的。”言语间的落寞尽数被言叶看在眼里。
“怎幺会遇到山匪呢?”言叶换了话头问道。
“十日前,得知汴州流传一本死活棋的棋谱,便和乔涣一起去了,想着快去快回,到汴州便花费了五日,又费了两日找棋谱,回程的时候便选了山路想早日回来,没成想就遇到了山匪,不过,总算这棋谱没事。”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棋谱递给言叶。
言叶万万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哑着嗓子“就是为护着这个被伤了?”
“也不算,只是当时想着怎幺也敌不过,总不能都丢了,那不是亏了”乔治安轻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还在恼我,都不去国子监了”言叶捏着手里的棋谱嘟噜着。
“虽然那日听你说了那些是有些气恼,不过...”乔治安低眸看着自己的右手上的纱带,言语中尽是凄凉“我什幺时候真恼过你啊,要恼也是恼我自己。”
“......”
“我明知道你心里只有棋,还想着总有一天你能回头看看我一直在你身后,从不敢和你直说。既不敢和你说又盼着你哪天能回应我,那日之后我才知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乔治安太头看着言叶,没有一丝埋怨。
“那你还给我去寻棋谱?”
“只要能让你开心的我都想寻来,等回过神来都已经到汴州了。只是今后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练字骑马了。下棋的话,如果你不闲问我左手笨拙,我定当奉陪。”
言叶忍不住的流着泪,半晌无声,想了许久,双手绞着手帕唤着他的字“易谦,如果我想嫁与你,你可愿意娶我?”
“不愿意。”乔治安回的果决。
“为何?我以为你心里有我”言叶疑惑道。
“是有你,只是你如今这幺说只是因为愧疚,我不想用这份愧疚束缚你,况且我这右手也不知会怎样。”
“我不是因为愧疚才想嫁你的”言叶着急道。
“莫不是只这短短几日,你发现自己也将我放在心上了?”乔治安摇摇头“阿叶,你不用哄我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
“不用说了,我累了,你回去吧”乔治安闭上眼睛“回去路上小心些。”说完便不再说话。
言叶看他不愿再和自己说话,便替他掖了被子后回去了。自然没看到合上门后乔治安嘴角的那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