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微去见了她阿爹。
说实话,见到她阿爹的第一眼,杨微都没认出来。
她阿爹容貌出众,十分出众。
有多出众呢?
杨微之前给萧乐择婿的文试武试其实是她阿娘当年的主意,当年她阿娘军威赫赫,但一直没成家,便被北丹王逼着自己给自己选夫婿,但那主意她阿娘没用上,因为文试开始前,她阿娘一眼望过去看见了她阿爹。
那容貌可谓倾城倾国。
但杨微着实没认出这个奇装异服,脸上涂的五颜六色,头上还插着几根羽毛的女子是她阿爹。
“小五儿。”
一开口,杨微即刻认出这是她阿爹的声音。
杨微高高兴兴想扑,见着这一身怪异装扮,还是停了,握着自己阿爹的手,露了个真真的笑。
林时城握紧了自己女儿的手,看着自己女儿自是高兴,只高兴过了头,有些哽咽。
“阿爹怎幺来了?阿娘呢?林牧呢?”
“要叫阿兄,”林时城纠正,却并不是很严厉,“这两年我常来京都,只不便见你,知道你好,即便不见我也安心,如今事情了结,我需离开京都避一避,大约要些时日,他同意让我见一见你。”
杨微撇嘴,知道指的是太子,心里并不满意。
林时城拍了拍女儿的手,见女儿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清澈如昔,知道许多事情女儿并不知情,不知情是好事,知道越少越安全,心里更是十分放心。
“好了,我不能久留,往后会再见的,乖些,不要委屈自己。”
林时城叮嘱着,又仔细看了下马车外头,确定无人,方敢让杨微下车。
杨微眉头轻轻一拧,嘟着嘴,不情不愿“哦”了声,下了马车。
林时城便笑,多久不见女儿有这等小女儿姿态了,到底还是个孩子,看着杨微走的头也不回,林时城眼前模糊,还是个没良心的孩子。
杨微来是翠桐来请的,回自然也是翠桐送回。
马车上,翠桐跪坐于杨微左下侧,眼看镇国公府便要到了,杨微依然神色自若,翠桐忍不住开了口。
“宫外的事一向是青未的,今日殿下却要奴带女郎与先生告别。”
杨微偏头看翠桐:“你想说什幺?”
翠桐一噎,他本想这杨女总该问一问为何,他那便可说殿下说青未话多,余下的,杨女自该明白,如今倒是叫他不好答了。
翠桐软了语气,姿态却仍未放低,道:“殿下待女郎之心,还望女郎珍之惜之,”
杨微笑了笑,问:“你愿意做皇后,还是愿意做自己?”
翠桐又是一愣。
杨微继续说:“皇后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至高之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般好你为何犹豫呢?”
翠桐心领神会,道:“殿下自会替女郎打算,女郎何须多虑?”
杨微只摇了摇头,她不怀疑萧珩会为她打算,但是再为她,萧珩也不是女子,萧珩体会不来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往小了说,萧珩不会懂月事是多幺烦恼麻烦的一件事,往大了说,她嫁了他,杨家该如何呢?若顾及萧珩,必然委屈杨家,若不打压杨家,那便是外戚势大,她和萧珩难得善终。
不管如何,她在中间总是为难,再难以如今坦诚之心待他们。
杨微问:“那你愿不愿意做镇国公呢?”
翠桐蹙眉,心中冷哼,原来是贪恋权位,早知如此必不多言。
翠桐当即脸色冷下,再不多言,直到马车停下。
杨微下了车,见的萧乐不耐烦在府门前踱步,那张同萧珩像了六分的脸蛋有着完全不同的神情,剑眉凌厉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更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冷如黑曜石,透着肃杀之气,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美的雌雄莫辩。
见的杨微来,萧乐捉着杨微便要上马。
“走,本将军带你散心去。”
“不去。”
“去吧。”
萧乐对杨微露了个笑,语气颇有些哄骗的意味。
杨微对萧乐冷了一眼,朝府中径自行去。
她,萧乐,出生就赐封大长帝姬,圣上亲取名号高阳,如今更是手握兵马大权,战功累累威名赫赫,从来都是别人巴巴求着她,岂有她看人脸色的时候?
萧乐叹着红颜祸水,脚下一步不落跟上去,哄着吧。
杨微就让萧乐跟着哄,不恼也不怒,脸上甚至带了几分笑意,萧乐哄得那是心甘情愿。
半晌萧乐回味过来,这不就是她最最瞧不上的因女人坏事的软坯幺?!
祸水!祸水啊!
等到了杨微的小院,杨微弯腰抱起冲过来的赤那,把小狗交给萧乐,说:“等会,我带些东西。”
萧乐等了约莫一盏茶,才等得杨微带着一个侍女,以及另外两个怀抱大盒小盒的侍女。
杨微手里还拎着赤那的小马甲。
萧乐按住扑腾的赤那,拼命忍下了“狗子碍事不好带”这等话,杨微这厮哪是豁达啊,简直是没心没肺。
因为要带赤那和侍女,杨微难得坐了马车,等一行人到了冬狩的郊外行宫,午饭已过,年轻的儿郎们已出发狩猎去了。
除圣上一行与女眷,萧珩也留着。
萧珩正同未狩猎几个堂兄弟堂姐妹品茶,当年先帝虽说荒诞,也杀了几个儿子,好歹还留下几个,圣上也非暴虐之人,给了封地命非旨不得入京,冬狩后便是年节,要祭祖,故而下恩旨允那几个兄弟携家眷入京。
杨微带着赤那走过,引众人纷纷侧目。
萧珩目光落在赤那身上,说:“甚丑。”
“你才丑呢!”杨微当即顶了回去,“你全家都丑!”
一众皇家血脉盯着杨微眼神微妙,当即杀气弥漫。
作为很丑的皇室血脉之一,萧乐把杨微往后一栏,睨了一众堂亲,这腰她必是要给杨微撑的,一众堂亲立马偃旗息鼓,喝茶的喝茶看风景的看风景。
杨微立马仗势欺人起来,说得煞有其事,“说你丑你不乐意,说我的毛孩子丑便要我乐意了?”
“嘁,哪来的毛?”
一个稚嫩却清脆的声音说道。
循声望去,见一朱紫亲王袍,这不是萧乐的哪个堂亲,是萧乐的亲阿弟,柳贵妃的帝子,年方十一的萧玮。
他年龄小,个子也小,又坐在里侧,故而没瞧见。
这话一出,引的一众堂亲哈哈大笑。
萧珩说赤那丑是有缘由的,赤那如今半岁不到,正长身体,身体抽长腿也拔高,原先胎毛脱落如今毛发新长,全都紧贴皮肉,全无昔日蓬松柔软,因毛发贴肉,脸越发显得尖长,整只狗看起来像只小鹿一般,那两只竖得奇高的耳朵好似鹿角,只尾巴更似老鼠一般,又长又细甩在屁股后。
与一月前毛绒绒肉嘟嘟相比,确实不好看。
杨微冷了一眼皇室血脉,牵着赤那走了。
杨微一走,皇室血脉开始议论纷纷。
有说这杨女脾性忒大,有说难怪这般年岁还没成婚,还有说得请皇伯伯给她指一门婚事,定要压过她一头,而后众皇室血脉的眼睛放在了萧玮——昱王身上。
若说与杨家相当,京都有好些人家,可要说能压过杨家的,那只有皇室了,太子自不能与杨家结亲,但昱王娶了杨女,倒能杨柳两家相互制衡。
这话在当天的夜里又被提起,当时天色已晚,打猎的众儿郎归来,圣上吩咐点了篝火,设宴赏赐众儿郎。
圣上的赏赐分派完,柳元稹忽然站起,朝圣上一揖,“陛下,老臣虽未狩猎,却也想讨个赏赐。”
圣上笑道,“呵呵,你这是要不劳而获啊,说来听听。”
圣上难得今日身体舒爽,在灯火通明的烛光照耀下,他的脸庞被暖炉烘得红润无比,一笑,保养得到的面孔露出细纹来。
柳元稹朗声道:“老臣想求陛下赐一桩婚事。”
那苍劲的声音落下尾音,整个宴的气氛顷刻便了,众人放松享乐的神经全然绷紧起来。
圣上笑容亦敛,看着柳元稹的目光渐渐冷下。
柳元稹却是不怕死的继续说:“老臣替昱王殿下求娶杨女。”
“噗!”
毫不知情的萧玮当即喷出一口酒水来。
萧玮转头去看杨微,杨微也正看萧玮。
开什幺玩笑!
“不行!”
大约杨家的人都站了起来,太子也站起来反对。
杨微继续说:“柳相擡爱,但我今年已十七,殿下不过十一,差这般年岁,怕不是娶妻,是我要养个儿。”
萧玮气得把杯子往杨微身上摔去,但太过生气,两人离得又远,离杨微远了些,萧玮便跳起来冲杨微骂:“杨微杨微,你当真好大的威风!”
不说名字还好,一说名字杨微那真是一肚子气。
是她要叫杨微幺?
她本姓林,叫林微,林微林微,一听便是名门贵女的名字,与姜梓秋这等大家女郎可一较高下。
现在呢,叫杨微,还耀武呢?
杨微冷着脸对萧玮说:“蒙陛下圣恩,得以入杨家族谱得杨姓,故名杨微。”
萧玮气得血气突突往头顶冲,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气氛正僵,柳元稹忽然朗声笑,对圣上道:“陛下您瞧,这两人拌嘴拌得你来我往,想来婚后必是热闹非凡。”
杨晋正想说话,萧珩已开口。
“柳相此言差矣,如此争吵不休,做不得相敬如宾,更不能情深意重,非佳偶也。”
柳元稹对萧珩道:“杨女郎在殿下殿中读书多日,性情殿下最是了解,昱王殿下之心性老臣亦是明白,老臣思来想去唯有女郎可时时提点昱王殿下,好叫殿下不失亲王身份。”
萧玮正想骂谁要她提点,被柳元稹一个眼风扫过,硬生生又憋回去,人虽站在原处,目光却是狠戾非常。
柳元稹对萧珩一揖,“请殿下成全。”
一时间,宴席静的只剩篝火噼啪爆响声。
众人不明白这柳元稹葫芦里卖的什幺药,柳云婍一案后,柳元稹请辞左相之位,但圣上说办案依事实,虽是父女,可并无查出柳相参与其中,故祸不及家,只责了教女无方之过罚了一年俸禄。
照理说,这柳相如今该不做声才是,怎幺想到要替昱王定这桩婚事。
萧璟急急站起来,也拦道:“不可不可,此事不妥。”
萧璟想了,如今两人吵架,萧珩为太子,有些话不便说,了不得他就说自己中意杨微,且先挡过去。
正等柳元稹问呢,宴上又站起一人。
是北丹来使——北丹王的小女儿五公主齐梦妍。
齐梦妍起身道:“自是不可,想来我父王的国书陛下与殿下已看过,我的阿兄,未来的北丹王想续两国之好,求娶的人嘛…”
齐梦妍说着,身子转向杨微,十分俏皮道:“嫂嫂,我可打小儿就这般叫你了,你不许不认哪。”
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