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若是只青壳蟹,左右两边的衖堂就是它细窄弯曲的钳脚,钳脚上附的绒毛是一爿爿小店。
常燕衡拉着冯栀下了车,往衖堂里走,天乌挂月,也没路灯,店铺四四方方像男人抽烟用的火柴盒,“擦”的亮起橙黄光影,里面坐着的旗袍女子似盒面贴画。
皆没有名字,只自看估猜,有卖香烛纸马、磨刀剪铜镜、跌打损伤兼卖花柳圣药的、还有卖胭脂水粉、香糖果子、茶叶的,快入夏了,各铺门前,都摆着一捆捆兰蒲竹席、卷的像洋人嘴里叼的雪茄。
冯栀跟常燕衡进了家小食店,白墙因油烟炉火的侵蚀,满面风尘仆仆,熏黄的白炽灯仅照着两张半新不旧的桌子,另两张就隐在黑暗里。
两人坐在靠右侧亮些的桌子,也没得选,左边那张桌面堆满了蔬菜冬菇豆腐长条的鲜肉,一条鱼甩尾把袋口拍开了,里面腥水滴嗒嘀嗒从桌沿滴落地上,一只瘦弱的黄毛猫儿昂首镇定的坐在那里,边咂水边等鱼掉下来,眼里充满希望。
冯栀实在没想过二老爷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常燕衡看出她的惊奇,笑了笑,却也没多说甚么,一个穿竹色短衫碎花放脚袴的妇人过来问:“客人要吃什么?”
他问冯栀想吃甚么,见她摇头说不饿,遂朝那妇人道:“一碗虾仁爆鳝面,一块素鸡,一颗卤蛋。”
想想还是替她叫了个冬瓜盅,权当吃着玩儿。
冬瓜盅很快就端上来,显然是早备好的,只放在锅里箅子上温着,冯栀拿调羹在里舀,有麻菇、春笋片、毛豆子、金针、豆腐皮.....放料倒是实打实的。
她尝了口汤,滋味很鲜美,挟起春笋片凑到常燕衡嘴边,他就着筷吃了,很爱吃笋,无论是春笋冬笋、新鲜的晒干的。
他的面也好了,另外有两个青花碟子,一块肥厚酱赤的素鸡,像条大舌头;一颗卤蛋才从肉汁里捞出,闪着亮油光。
冯栀嘴里说不吃不吃,却把冬瓜盅捞的干净,素鸡和卤蛋各吃半块,主意又打到常燕衡那碗面上,舔舔嘴唇:“我怎么越吃越饿呢?”
常燕衡笑着要了个空碗,挟了些面条子,倒些红汤,把虾仁和鳝鱼片儿大半挑给她,冯栀吃得意犹未尽,她道:“下趟我要带月梅来。”
又添一句:“月梅就是今日台上的梅兰。”语毕盯着他的面庞。
常燕衡慢条斯理吃着面,擡眼看她似有期待的看着他,便“哦”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大世界鱼龙混杂,洪门青帮的痞子流氓在里混迹众多,你年纪轻,又长得好看,极易入他们的眼,但得被盯上,下三滥手段无所不用。今已开过眼界,以后勿要去了。”又淡道:“再被我捉住,就没这么好说话。”
他说她年纪轻、又长得好看!冯栀边听边模糊的想,心底莫名直冒喜泡儿,又觉这种情绪太反常,撇过脸去。
那只黄毛猫儿不知何时走开了,鱼还在袋里拍着尾。
从小食店出来,各家屋檐挂的灯笼都点了,红彤彤映得人影如鬼魅。
路过个卖卡子的店,大的小的、素的彩的、光面的镶钻的,满满当当堆了一盒子,两三女孩儿从底往上翻抄在挑拣。
常燕衡停下步,挑了个点翠的蝴蝶小夹子,不是真的点翠,却做的极逼真,又拣了个青绿色小孔雀,翅尾点点镶着钻,钻是假钻,却比真的还闪亮。
店员撺掇他再买三个,五个价钿比买两个合算,他挑拣好让用黑丝绒袋子装了,再递给冯栀。
冯栀接过手里,仰脸儿欲要说话,忽然听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