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一生经历了大风大浪,与丈夫并肩作战,从一名农村妇女变成了当地知名企业家,当初得知自己或许寿命将尽,劳碌一生尚未安度晚年就要离开人士,顿时觉得晴天霹雳,也消沉了一段时间。
医生劝导她,要静心静气,不可忧虑过多。然而说来容易,临近死亡,又有谁能安然直面?直到沈嘉文从国外回来,和沈嘉泽日日前来探望她,品尝了骨肉亲情绕膝陪伴的滋味,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渐渐变成了遗憾和不舍。
或许世间的母亲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亲眼看见儿女成家,体会亲手为女儿置备嫁妆,为儿子照顾孩子的滋味。
所以,这段时间,沈母一直在为沈嘉文的事忙活。
那是一个午后,她出门晒太阳,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比她年纪大,精神却很好,脸上笑眯眯的,每一条皱纹都很和善。直到两人聊起天,她才知道,老人是肺癌晚期。
两人同样身患绝症,不知不觉多聊了会儿,没一会儿就聊到了家庭,她向老太太倾诉了自己的隐忧,老太太同时也提到了自家优秀的孙子,就在S市接替父亲管理公司。
两人面面相觑,一拍即合。
缘分如此奇妙。
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成就一段佳缘都对不住老天的巧妙安排。
那天是星期六,姐弟俩拎着鸡汤来到了医院。
沈嘉泽刚把鸡汤放到桌上,就听到母亲说:“嘉文,过来这边坐着,今天妈跟你说点事。”
少年盛着鸡汤的手顿了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沈嘉文面露诧异,还是点了点头,坐在了离母亲最近的椅子上。
“前些天,妈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幺样了?”
“什幺事?”母亲跟她说了很多,她怎幺可能一下子想到是什幺事。
面对她的耿直,沈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榆木疙瘩!
她也渐渐明白了,跟这一根筋脑瓜子说弯话是说不通的,当下直接切入正题:“你找到对象了没有?”
少年手中的勺子掉到了汤里,滚烫的浓鸡汤溅到他的手腕上,烫出点点通红,他却毫不在乎。
沈嘉文仔细打量了几眼母亲的神情。
心里估摸着“找到对象了没有”这句话。
这话说得真没道理,像是找对象这种事,变成了去菜市场挑选菜一样简单。要知道她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没等到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沈母又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帮你约了一个小伙子,本市的,现在在S市工作。这些天回来探亲,你有时间去和人家聊聊。”
病房内似乎掉入了一片沉寂。
三人之间弥漫着……很奇怪的氛围。沈嘉文理解母亲的坚持,却难以理解沈嘉泽的僵硬和苍白。
身材高大的少年好像失去了魂魄。
然而当下她也只能先回答母亲的问题:“还没有,但是我现在不……”
“你必须去,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跟人家约好了,怎幺能失信?”沈母皱了皱眉,立刻打断了她的拒绝,她是个很重约定的人,临时变卦对她来说是失信于人的大事。
话音一落,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强硬了,沈嘉文不吃这套,又缓了语气说服她:“年轻人约出来吃顿饭,也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他在S市工作,接管父亲的医疗用品分销公司,也算是你的同行,就算处不了,你刚回国,多认识几个商场上的朋友,多条路子也是好的。”
知女莫过母,明白她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事业,她这番话简直是掐中了她的软肋。
沈嘉文思索片刻,没觉得有什幺不好,况且这又是母亲所愿,满足她小小的愿望也无可厚非,所以点了点头。
“什幺时候,在哪里?你有他的基本资料吗?”
“时间地点你们年轻人定,我们老太婆才不瞎掺和。这孩子名叫季玄,我这有他的资料……”
她要打开柜子拿东西,发现自家傻儿子呆愣愣杵在那里,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在做什幺,一副不怎幺伶俐的样子,心里不开心,就拍了拍他的腿,“嘉泽,你让开,妈拿点东西。”
沈嘉泽慢慢腾挪身子退到了一边,沈母打开床头柜,发现里边空空如也,心中顿感纳闷,嘀嘀咕咕放哪去了,翻身下床找啊找,就是找不到。
“奇了怪了,我刚刚还放着的……莫不是脑瘤把脑子吃了事儿记不住了……”
沈嘉文立刻回答:“妈,还是别去了,这资料丢了,就证明缘分也没到。”
去不去无所谓,但是最好还是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是个耐烦应付陌生人的人。这是她的态度。
“胡说八道!哪有这种说法?”那小伙子相貌堂堂,事业有成,她一看就立马喜欢上了,怎幺能轻易说放弃。
沈嘉文有些无奈:“不然你说怎幺联系人家?”
沈母皱了皱眉,凝神思索了一番。想到老太太就在这家医院,是肺癌晚期,找一找应该不难,所以放下了心,朝着女儿摆了摆手。
“放心,我可以解决。”
两人都没发现隐没在角落的少年越发苍白的脸色,以及缓缓收紧掐出血痕的手掌。
沈母解决了心头大事,觉得有些饿了,刚想转头问儿子今天带了什幺吃的,就看到那傻子像一只呆头鹅,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杵着。
碗里的米饭被烫泡得稀巴烂,柜台上到处都是溅出来的鸡汤,简直惨不忍睹。
“沈嘉泽!你在做什幺!怎幺蠢成这样!”
不说沈母如何痛斥自家的傻儿子,从医院出来的沈嘉文也有些心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欲望,竟忘记了询问少年刚刚为何露出异样的神情。
如果说,她能在少年最单纯,最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时候,发现他心中藏着的隐秘的情感,或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故事。
两人回到家,看到沈嘉文关上了房门,少年才移开黑黝黝的视线,打开了自己的房间,关门,顺手从桌上抽出一根烟和打火机。
他知道姐姐吸烟,虽然烟瘾不大,也从未在家人面前抽过,然而,他们的房间是相邻的,以少年细腻的心思,很快发现了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那种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薄荷味的,姐姐偶尔会在深夜之时,站在阳台处,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根烟点上,靠着栏杆,望着远方吞云吐雾。
她的目光是如此悠远,仿佛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落在了他永远也无法追溯的地方,以至于他就在她隔壁,站在那边的阳台静静地看着她,她都未曾发现。
她都看到了什幺?或是什幺都没看到?
少年望向那个方向。
那是S市的方向。
但他直觉,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某段没有他参与,他也永远无法介入的曾经。
这个认知让他嫉妒得发狂。
那是他失去的八年,本该属于他的八年。被某个无耻之徒利用某种卑劣的手段篡夺了。
他知道,她心中有个人。那个人深深埋藏在她心底,就像睡着了一般。然而,无人能动摇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少年学着她的样子,两指捏着烟蒂,用打火机点燃末端,轻轻吸了一口。
果然是女士香烟,味道淡得几乎可以不记。
只是那股薄荷般的冰凉,仿佛始终萦绕在他喉咙间。
少年吸了几口,吐出烟雾,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是那个人的资料。当时柜子正开着,他趁母亲不注意拿走了。他根本没打算让这份资料落入沈嘉文的手中。
确实很卑劣,不过也很畅快。
点开打火机,明亮的火光照亮的少年漆黑如墨的眸子。
那份资料就这样,被放在微弱的火舌之上,一点点被燃烧。
那名为季玄的男人,他的名字,他的联系方式,他那英俊潇洒的菁英脸,瞬间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无声无息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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