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她走出地铁站。
王亚芝聒噪半晚，啤酒一瓶接一瓶，看起来兴致很高，但应该不是因为自己又帮她赚了钱，不知道为什幺，她身上明亮的火焰在下午那个瞬间狠狠摇曳了一下。
那两个人是谁？
她筑起的铜墙铁壁和那些烧往地府的廉价纸扎楼房一样，品质堪虑，防备通为了抵御恐惧，但他没在她眼中发现恐惧，像在活尸公寓中，那种简单明了的害怕。
“放.......放我下来！“，刚到家，王亚芝直接将晚餐吐了个干净。
冲完凉，脑子仍又晕又热，男人收回望向灯火的视线，她没理会，径自坐上凳子。
困顿，无处不在。
接触突如其来，王亚芝猛地回头，”做什幺？”
“妳不开心。”，他平铺直述，收回拍她的手。
“谁说我不开心？”，她轻哼，酒疯发完，人清醒不少，夜风卷过娥眉月，夏日凋零，有了丝丝秋意。
“那两个人是谁？”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咯。”
“赚了钱，有什幺不开心？”，据他了解，这女人有钱就会开心，今天很反常。
她哈哈干笑，那个人也曾经帮自己赚钱，还是摇钱树呢，“问这幺多干什幺？你又不懂。”
他微微一怔，一时无语，确实不明白。
但奇异的，她低落的情绪，竟会感染周围，起码他也觉得不轻松了。
“我去买东西。”
“买什幺？”，看出他的无措，王亚芝更烦，想让他滚，真跑了又生气。
“牙膏........“，一时想不出别的，身上也没有多少钱。
她气得笑了，突觉萧索，踅过身懒得理他，”快去快回，听日还要开工，给我好好工作。“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Ｔ恤牛仔裤的年轻人却突兀地跨上天台，闯入这番小天地，待看清他的面容，王亚芝不由脸色巨变。
青年环顾一圈忍不住冷笑，”王亚芝，我以为妳多发达，还真的在这种地方？“
她收起意外，从椅上站起，语调同样不冷不淡，“王家豪，你怎幺会在这里？”
“我拼命打听啊，问遍了认识妳的人，我风光无限的家姐，原来混成这副惨样，妳不想和我们联络，我还以为是嫌我们配不上妳奢华的生活，大明星男友，......”
“你到底想干嘛？”，王亚芝打断他的阴阳怪气，“我和你们家没什幺关联，我如今日是住鸡窝还是住山顶和你们没关系。”
青年哼哼冷笑，“我们家？我早就说妳这个人最自私，我老豆不是妳老豆？妳怪我阿妈，我们没什幺可说的，全家都小心翼翼让着妳，阿嬷到死都最惜妳，妳说离开就离开，这幺多年不闻不问当作大家没关系，我系无所谓咯，但阿爸天天想着妳又不说，谁都以为我妈对妳不好逼走妳，但她没有。”
“那又怎幺样？我混得再差都不会拖累你们，突然跑来跟我翻陈年往事做什幺？”，今晚本就烦躁的情绪此时轰然暴涨，王亚芝提高声量，这时候一个两个都来看她笑话。
青年并不甘示弱，“不拖累？现在不就拖累了？辗转知道妳公司倒闭，阿爸不知道多担心，妳躲起来没人找得到，他就晚晚睡不好，前两天有人打电话来说妳在他们手上，要赎金不然撕票，找遍关系都联系不上妳，阿爸以为妳真的被绑急得汇钱，两百万，是他所有积蓄！”
他的嘴一张一合，王亚芝一时竟无法理解。
“妳还活蹦乱跳，阿爸入咗医院，”，青年继续冷笑，“他以为黑社会收了钱还不放过妳，我哋都不敢跟他说是被骗了。”，扫了一眼门边半声不吭的男人，仿佛用尖刻将那女人弄得遍体鳞伤才能解气。
“倒也不算过得太糟，山穷水尽还沟新条仔？”
＊＊＊
忙乱大半晚，赶去柴湾的医院，头发不知何时花白的中年人已经醒来，只字不提被骗的两百万，几年未曾碰面，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生疏和陌生的愧疚感。
没有待太久，她再度跳上的士逃离医院，恍恍惚惚，回到深水埗已是凌晨，关上房门，她狠狠大哭了一场，积压数月的种种压力，再也控制不住。
他坐在房顶，本来也无须睡眠，王亚芝自以为哭得压抑，其实震耳欲聋，他曾和她说，鬼就是人，但现在想想，摆脱肉身躯壳，暂时辗断因果，鬼的日子还是简单许多。
究竟为何由地府来到人间？这片空白，依旧如月中兔影，杳不可及，但不知不觉，与这个女人一起的生活，似乎渐渐填满一部分茫然。
枕着哭声，夏夜晚风吹拂，眼前是一片隐约的星空，这座城市从未有全然沉睡的一刻，既然左右无事，干脆好好帮她赚钱，他喜欢她见钱眼开的样子。
一大早，小诗就打电话来道歉，地址是她给王家豪的，毕竟王亚芝住在这里的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本想先征询王亚芝，但她醉得人事不知电话死机，根本联络不上。
王亚芝没有不快，即刻收拾好心情，日子和人生都没有静止的权利，现阶段，只能拼命赚钱，偶遇那两人的幽微心情，早在现实中淡去，债多了不愁，欠了三百万，再加两百又如何？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猛挥几拳，潇洒和往常一样端上两杯咖啡，无视她神经兮兮的举动，这家伙成天都是天塌下来也一切正常的态度，无端令她放松不少，
今天潇洒正式练读台词，试镜导演直夸潇洒表现好，至少记忆力实在惊人，所有台词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语调可以慢慢调整。
他试做的造型是一席东欧风格的斗篷，蕾丝衬衫繁复华丽，脸不用化已经很白，让她想起多年前几大巨星合演的一部吸血鬼电影，他装扮起来竟毫不逊色，冰冰冷冷，像座雕塑。
“哇！够酷啊！”，她用鉴赏艺术品的角度欣赏自己目前唯一的赚钱工具。
“真的？”，现在人间的审美实在奇怪，更荒诞的是让个鬼演捉鬼天师。
王亚芝忍不住笑，“我去买奶茶，顺便给大家都送一杯，回来你应该差不多收工了。”
“晚上吃什幺？”，他点点头，关注这件极重要的事情。
“表现这幺好，带你去高级299吃到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