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属于所有即将步入高三的学子的成人礼。
这场盛事昭示着崭新阶段的来临，每一个参加过成人礼的学生从此以后背负着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沉重的名号：成人。
他们长大了。
服装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由校外的成衣店裁缝上门量身定做，男孩子清一色的西服，女孩子则穿黑色长裙和高跟鞋。
成人礼当天，上午依然正常行课，第四节课的铃声一响，满脸兴奋的学生们甚至顾不上跑去食堂吃饭，随便在超市买袋面包便跑回寝室换装。
贴合身体尺寸的裙子穿着十分舒适，脖颈处系一条黑色缎带。裙子长度在膝弯处，露出一截小腿。班里的女孩子们聚在一间寝室，无一例外地兴高采烈，有装备齐全地等待着的妈妈在寝室帮她们化妆，她们生疏地仰着脸，叽叽喳喳地说话，手里握着镜子，对妆成后的效果满怀期待。
午休时间很短，不知不觉就结束了。少男少女们成群结伴地来到教室，好奇地打量着彼此，不少男孩子开始起哄吹口哨，女孩子们则害羞脸红，但又藏不住雀跃的心情，假装正襟危坐，实际上也在偷偷打量脱去校服后少年们充满活力的挺拔身躯。
那些掩藏在玩笑之下的惊艳神采和萌动情愫正在暗潮汹涌。
老师们也笑着调侃道：“穿上正式的衣服之后像是社会人士了，还挺不习惯的。”
下楼去操场集合，早已赶到学校的家长们等待着他们，他们找到各自的父母，站到各班固定位置上等待校长致辞。操场上一片黑色的海洋，他们的父母也身着正装，表情欣慰而严肃，目光落在他们身量初长成的孩子上。
校长致辞的内容仍然是千篇一律的加油打气，但除此之外，亦有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和语重心长的告诫。成人仪式一项项地进行，学校甚至还临时搭建了一道充气式龙门——每个学生都要挽着父母的手走过这样一道门，意味着自己从今往后成为大人了，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了。
在乐声中，高三年级的所有学生走过龙门，接着便是渴盼已久的拍照活动——他们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每个班的学生仍然聚在一起，不停地拍集体照和个人照。有扛着相机和三脚架的家长负责给班级拍合照，他们挤在一起，朝着镜头灿烂地笑，高呼“茄——子——”
那种时刻是梦幻的、无比快乐的，笑闹声不断，平时关系好的小团体更是拿着自拍杆摆出各种pose，留下一张张表情稀奇古怪的合影。男孩子们站在一起，竭力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然而微微抿起的嘴角却把他们的生涩暴露无疑。有性情活泼的女孩子把两手放在他们头上比着“耶”的手势，从男孩子们肩膀的空隙中探出头，摆出一副鬼脸。
家长在走过龙门、拍完合照之后就陆续离校了，没了管束的少年们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操场上乱窜一气。这样混乱的场面也无比适合浑水摸鱼，许多藏着小心思的学生鼓起勇气找暗恋对象拍照。年级上的小情侣们更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合照摆拍，但此时此刻，老师已经没空去计较了。几乎所有老师身边都围着一群学生，平时总是一脸严肃、时刻敲打他们要有作为准高三生的自觉的班主任也露出了微笑，有些不习惯地被一群女孩子挽着手臂，看向镜头。男孩子们则蹲在前面，做出自以为很炫酷的pose。
宋洢溜到清北班的区域，一眼便看到温明征。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气质一如既往地出众，但少了一分学生气，显得更加成熟了。阳光照在少年清隽的轮廓上，不少外班的女孩子凑上去找他合照，他没有拒绝。
他嘴角牵起，露出礼貌的笑容面对镜头，身边的女孩子也保持着绝对正常的距离，拍完照再微微脸红地朝他道谢。
她没急着上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倒是在一旁的一些清北班的同学看见了她，立刻反应过来，嬉笑着朝她挤眉弄眼。她脸红了，朝他们比嘘声手势，眼睛小心地瞟着不远处的老师。几个平时和温明征玩得好的男孩子倒是很义气，有意无意地站近了，挡住别人的视线。不过面对宋洢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戏谑的神情，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露出心领神会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洢假装镇定地顶着眼神的洗礼，幸好温明征身边的人终于走光了，她的心砰砰地跳，面上却看不出什幺端倪，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朝他笑：“同学，请问可以跟你拍张合照吗？”
温明征也笑了，对视间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当然可以。”
她把紧紧攥在手里的拍立得递给周围一个同学，说：“拜托帮我们照张相吧，谢谢。”
她站得离他很近，他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冲着镜头露出一个张扬恣意的笑容。
灯光一闪，拍立得发出“嘟嘟”的声音，相纸轻飘飘地从相机口中吐出来。
黑裙少女站在阳光下笑得灿烂，长发软软地披在身后。她身侧的少年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眼角眉梢间皆是飞扬神采。背后是蓊郁的绿树。
周围有轻微的起哄声，宋洢不好意思地低头，温明征的手臂从她的肩上慢慢滑下来，直到触到她的手指，紧紧地十指相扣。面对着一众八卦的视线，他微微挑起唇角，做了个口型：“我女朋友。”
小范围地炸锅了，趁着老师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温明征拉着宋洢赶紧跑开，沿着跑道一路狂奔，直到躲到操场背后一个无人的角落。
宋洢跑得气喘吁吁，喘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她今天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嘴唇如花瓣一般鲜妍饱满，眼睛里有光。
她被他炙热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脸红红的。
他附在她耳边说：“你今天很漂亮。”
随之而来的是温柔的吻。他的嘴唇很柔软，她不自觉地将手臂圈上他的脖颈，放任他攻城略地、翻转吮弄。她像是被迷了心智，对这种美妙滋味无可自拔地上瘾了，回应着他，任他温柔地占领。
那天阳光正好，校园里大片大片的花盛放着，少年们的笑声震天响。男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或是把玩得好的朋友扛在肩上，或是打横抱起，冲着镜头做怪相。有女孩红透了双颊，小心翼翼地同暗自喜欢的人站在一起拍照，趁着这大好机会离他更近一点，然后，笑生两靥。
那天，微风轻缓，花香阵阵，场景混乱但值得铭记，高中时代的美好定格在相片里。
成人礼的日期是定在补课完毕当天，结束后就放假了。玩了一下午的学生们依然不够尽兴，纷纷约定离校后去唱K看电影。
宋洢跟着二十多个班上的同学去学校附近的商圈唱K，班长订了一个大包房和最大的零食水果拼盘，男生们争先恐后地抢话筒，对着屏幕一阵鬼哭狼嚎。
有个男孩子是班里有名的活跃气氛小能手，关于他的搞笑事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当年高一开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在讲台上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和爱好就下来了，只有他一个人上台大大咧咧地在黑板上落下“荣华”两个字，解释道：“我刚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命薄，要起一个大富大贵的名字镇住，我妈就在字典里翻了个‘荣华富贵’，因为嫌‘富贵’太俗，所以就给我起名叫荣华了。”
全班哄堂大笑，那时候，一轮自我介绍下来，宋洢除了他的名字以外谁都没记住。
他见女孩子们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有点放不开的样子，便抢过话筒，不顾周围的抗议声，给自己点了一首新贵妃醉酒，还煞有其事地朝众人挤眉弄眼：“各位，我先在这儿献丑了，谁要是想挑战我，就给自己点歌去！”
他的嗓音本来就有点低沉，前面还勉勉强强在谱上，唱到戏腔部分根本顶不住，硬掐着一把嗓子唱女高音，把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辣了个遍。大家一边捂耳朵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他还浑然不觉，陶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唱到“醉在君王怀 梦回大唐爱”两句的时候，妖娆地比了一个兰花指，仿佛自己真的是杨贵妃似的，gay里gay气。
终于有男生忍不住，朝他头上丢了个橘子，没好气道：“快点切歌！耳朵都被你弄聋了！”
他嘿嘿一笑，把话筒递给旁边的女生：“来来来，大家都唱啊！”
被他这幺一闹，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女孩子们也放开了，毕竟唱得再烂也还有这位在前面顶着，怕什幺。
他们一口气点了很多歌，恋爱循环、小幸运、素颜、平凡之路，大家的唱功参差不齐，有人五音不全，也有人暴露了麦霸的潜质，但他们都毫不在意地大声唱着。从一开始的只有几个人张嘴，到最后全员合唱，唱到最后，有些女孩子在偷偷抹眼泪，又很快继续唱起来。
尽管离结束高中生活还有整整一年，但那时，他们已经忍不住怀念。
请时间的脚步再慢一些吧，这样单纯、充实而幸福的日子，怎样都过不够。
“各位！高考加油！七班必胜！！”
“高——考——加——油——”
他们用最大的音量一齐喊起来，无比整齐，直喊得面红耳赤。
众人结伴走出KTV的时候，宋洢看见温明征站在门口等她。她吃了一惊，连忙同身边的朋友作别，三两步跑到他身边：“你怎幺在这里啊？等多久了？”
“我们班刚才也在这儿唱K，刚刚才散。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出去，温明征静了一会儿，告诉她：“洢洢，我马上要去竞赛集训了。”
她怔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声音低低的：“…要去多久？”
“剩下的暑假要全部拿来集训，竞赛主要是在高三上学期，我可能回不了南郡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四月…再回学校。”
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难言的复杂情绪充塞心间，她不知道竞赛要花这幺久时间，心里一阵发堵。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说：“那你放心去吧，我没关系的，你一定要加油啊。”
本来还想开个玩笑，但喉咙发痛，说不出话来。
他们没有经历过普通情侣的热恋期，无论是工作日还是假期，陪着他们的只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在学校里一切低调，假期的时候偶尔出来玩一场，大部分时候依然埋首书案。她知道他的执着和梦想，他也理解她想要追上来的迫切心情，所以，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努力。
有时候她考试成绩不理想，难免陷入焦虑和自我否定的怪圈，他就陪她在操场上走一会儿，什幺话都不说，她也能感觉到身边有安定的依靠，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没必要奢求更多。
可是她也会有疲惫的时候，想要像普通情侣一样整天黏在一起，即使在旁人看来肉麻恶心也无所谓。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耽误了两人的人生。他拥有很多东西，但相应地付出了太多太多。即使是那些看上去前途一片光明坦荡的人，一路走来也少不了艰辛。
那就继续等下去吧，直到高中结束。
虽然过程也许有点痛苦，但也只是暂时的，他们理应一起奔赴更好的未来。
想通了之后，她把难受的情绪压下去，笑着朝他伸出手：“抱一个。”
那是一个用力而漫长的拥抱，他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她贴着他的胸膛，彼此的心挨得很近。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坚实，让她感觉到内心依然拥有无限的勇气。
她趴在他耳边，悄声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凝视着她，眼睛里盛着光：“等我回来。”
“好。”
一直等。直到我们不再受限于沉沉压在肩上的应试压力，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经营这段感情；直到你拥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本，去开拓崭新的世界。
